少年还是留了下来。

少年很倔，就着那场戏唱了下去，说他没有别的亲人了，就是要待在他身边。他似乎还流露了真情实感，嘴里说着真真假假的事迹，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哥，你真的不要我了吗？可你明明像之前一样救了我，你帮我打退砸场子的恶霸，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个很厉害的哥哥，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被欺负！”少年眼里逐渐亮起了一抹微光，虚虚地浮在深不见底的渊泽里。

“我们家供不起第二个人读书，你就拿你以前的课本一点点教我，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在每天的下午，我们在简陋的柜台上，一遍又一遍读着单词。”少年定定地看着他，那目光极具穿透力，分明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他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哀痛，脸上却浮现出柔和的笑意，巨大的反差分外刺眼。

“在我……你失踪后，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你知道吗，师傅死了，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当时在想如果你在旁边该有多好！”柔和的笑意、无尽的哀伤逐渐被悔恨与狰狞所替代，少年歇斯底里地吼着，“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也做不了……

他神色空了一瞬，仿佛有什么东西如玻璃般破裂开去，无数尖锐的棱角自空茫的灵魂中洒落，星星点点，刺得胸口钝钝的疼。

他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已是平静地打断:“你醒一醒，我不是你哥。”

在场的人皆是一怔，探究的目光不断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明明之前青年几乎已经是明摆着承认了少年就是他的弟弟，这番自相矛盾的话又是怎么回事？

少年一滞，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眼里带着不解与质问，怎么突然变卦了？

他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我已经被开除族谱了。”

少年愣愣地看着他，瞬间反应过来，着急地说:“这不重要，爹娘已经原谅你了，我们都想让你……”

“你怎么这么天真啊？”青年再次打断了他的话，面色平静中带着一丝残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你看看这是哪里？”

他抬手示意了下在场的众人:“这里的人，谁手上没有几条人命？要不是社会实在容不下，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少年愕然，不自觉再退一步，身体却下意识前倾:“你明明……”是好人。

“看清楚了吗？你口中的哥哥……现在在哪里？”他对着少年轻轻地笑了，转而眸光冷然地看向人群中意图躲藏的几人，“别忘了，你的师父是被谁杀死的——又或者，”他似笑非笑地看向面色突变的首领，“是谁指使的。”

少年突然静了下来。他收敛了一切浮夸的表演，死死咬着发抖的下唇，面色发白。

他抬起了枪，黑洞洞的枪口朝着首领，对少年笑了笑:“最后帮你一次，我报仇，你走。”

“你疯了！”首领怒斥一声，护在其旁边的一圈人迅速拔枪对准中心的他。

你该走了吧。他没扣动扳机，甚至没对这个动静分去半个眼神，只是静静地看向少年。

“等等!”少年低垂着头，突然出声。

你别磨叽了，待会打起来顾着你很麻烦的。少年呆在这，只会让他束手束脚地放不开，没有任何用处。

“让我留下来吧。”他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大哥你还想怎样？我都说帮你报仇了！

对了，之前说的师门秘宝……

算了，送佛送到西，反正这么一通闹，结果都一样，要么自己走了要么这组织被自己毁了。“东西我到时候帮你找了就是，走吧。”

“没有用的。”少年哀伤地笑了笑，走到他身旁，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枪上，眸光恳切，微微摇了摇头。

力度很轻，他却感到有千钧之重。

少年转头看向那名面色发青杀意毕露的首领，强作镇定:“把我的东西还我，我不跑，还可以为你们治病，这不正是你们想要的吗？”

他看着神色阴晴不定的首领，缓缓说道:“你知道，那东西你们留下来也没用，只有我能用它。”

所有人都觉得，少年大概是疯了。放弃逃跑的机会，令自己陷入如此境地，他能得到什么吗？

首领自然也有猜忌。他目光阴沉地盯着少年，示意周围人先把枪压低。

少年的要求很简单，只有几句话，却在他耳边倏然炸了个响雷。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少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哈哈哈哈……

医者仁心惯了，不愿意见血吗？

那句“不想失去最后一个亲人”不过是个充满破绽的借口罢了。呵，是他表现得太弱势了，让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为自己担心，怕自己会死在这里。但是这些人哪里困得住他呢？一堆歪瓜裂枣的家伙。

手中的枪仍被稳稳端着，肌肉依旧紧绷，身体仍做好随时进攻防御的准备。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让他放下枪，这个少年更不可能。少年还是太嫩，不懂这样这种情况的收场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毕竟，首领知道他是谁。

他们僵持着。

少年不想见血，他便始终没有开枪，但也一直没有放下。他几次示意少年走，少年都是一脸倔强地定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