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山的会客厅已经容纳不下这许多人,所以会议地点改在了悬山房,悬山房是以前盘山带领弟子研习的所在,虽然一直空着,却被日常清扫得纤尘不染。会议还没开始,老米一就叼上了粗粗的雪茄,吐着烟圈坐在上官竹的身旁。这是一张圆形会议桌,盘洋坐在哪里哪里就是主位。盘龙自觉,能让父亲主持的会议一定重要,希望能带来些有用的信息。
“首先,请允许我代表盘氏花木集团、霞丘山庄和上官竹大师感谢在坐的年轻人和那些提供过帮助的所有同道,是你们的努力宣告了八珍依迷探寻工作取得了阶段性的重大胜利。”说罢,盘洋站起身朝上官竹、支英支精和米一喀多庆恭敬地鞠了一躬,坐下后又道,“八珍依迷意义重大,且不说多有外部势力的觊觎,单就它本身的价值便不可估量,目前,七珍已获,只剩下最后一种--冥眢龙鳞,然而,冥眢龙鳞却像闪烁在天际的星光遥不可及,鹤爪卷轴中虽有描述,但只留下了两个地点--灵坞和云碧峰,目前为止谁都不知道这两个地方在什么方位具体什么地点,面对困境,难道我们就束手无策搁之高柜了?显然不行。”盘洋一本正经一脸的严肃,威严比平时多了几分,但眼角的笑纹在盘龙看来也调皮了几分。“所以,今晚的会议就一个主题,那就是如何开展下一步的工作,尽快找齐龙鳞,希望大家能在支精大师和多庆总前期收集到的相关信息的基础上商讨出可行性方案和对策。”
有料!这是盘龙的第一感觉。但这样的会议大可不必请父亲出山,不就是找个龙鳞嘛,在坐的各位又不是吃干饭的,何必架起大炮打蚊子。想想又觉不对,前期的相关信息应该来自支英支精和喀叔,请他们来怕是米伯镇不住,想那支英支精性情乖张,如果中途不按套路出牌,米伯必一个头两个大,与其反复折腾还不如一锤定音。
“盘总,我先言为敬。不瞒各位,八珍源起于我族,但时过境迁,目前只留存璇玑图和四句偈,依据这两样东西,我们才参透了璇玑图的奥秘,陆续找到了除冥眢龙鳞以外的七珍,现在就差那么临门一脚,但再怎么研究也发现不了更多有关龙鳞的线索。”一袭紫色道服衬托着支精微紫肃穆的脸庞,实在看不出他脸上的喜怒哀愁。“后来只好换思路,响鱼境和石塘古镇作为整件事由的两个源头,响鱼境已没有秘密,而石塘古镇似乎还有很大的空间,所以我和大哥专程去了趟石塘古镇,找了些由头拜访了很多尚还健在的本族老者,并借此机会翻看了大量幸存至今的本族族志族谱,竟然有了重大发现。我们发现支进在石塘隐居期间曾经到过信州府的东岳护国寺,还在寺中断断续续停留过半年多的时间。更让人喜出望外的是,东岳护国寺所在的这个地方名叫琅玡山,而琅玡山在宋代以前叫的就是灵坞,而且它的最高峰文笔峰也叫云碧峰。”
不说则已,开口便震惊四座。
“大师的意思是说,卷轴上提及的灵坞就是东岳护国寺所在的琅玡山?”盘龙惊问。
“基本可以肯定,但纯属我个人的推测,理由有四,一是支进隐居石塘后他的活动范围是很有限的,以他在逃犯的身份不可能东西南北的跑。二是他和上官先辈有可能没有完成冥眢的最后之行,因为实力不允许他们这样做,你想,团队中那些厉害的角色都基本死光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合两族之力能把七珍藏好已是千难万险,这个在座的都有发言权。三是族谱中只提到东岳护国寺,这是他隐居石塘期间记载过的唯一去过的地方。四是灵坞和云碧峰名称的重合,天下之大,我想这种重合是不能用巧合二字解释的。”支精不停轻捋着颌下的山羊须娓娓道来,众人吃惊地疑视着他。“可惜的是,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到护国寺,又在护国寺中干了什么。我不妨大胆推测,囿于环境和条件的限制,他极有可能就近把开启冥眢的秘密留在了护国寺,而这个秘密与七星晶镜有关。”
简短的一席话信息量太大,至少在盘龙是这么认为。时间就像一根价值连城的金线迅速把支进、东岳寺和石塘古镇三者串连一起,透过时间的长河,在坐的每一个人似乎都看到了支进当年往返于两地神秘而匆匆的背影。
“支进隐居于石塘古镇,又到东岳护国寺呆了大半年,他就不怕暴露吗?”这像是一个游离于话题之外的疑问。
“那也不尽然,躲得久了,偶尔露个脸谁知道,就认出来了?何况那时的东岳寺连庙都算不上,仅仅是处行祠而已,明朝宰相杨时乔就写过一篇《东岳行祠记》,当时行祠的规模还是比较大的。”
“明朝?时间上不会有出入吧?这是个逻辑问题,如果时间出错,任他灵坞云碧峰也是枉然。”
“这能有什么问题。建庙的时间在南宋绍兴年间,而我们的主人翁则在大明嘉靖时期,融着几百年嘞。”
“大师一定去过东岳护国寺吧,像是能藏住秘密的地方吗?”这话问得有点水平。
“小小的琅琊山海拔不过三百米,能藏住什么秘密?倒是东岳护国寺很是朦胧。”支精捋着山羊须有些得意,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问住他。“千年古刹,历史悠久。据史料记载,明清时期东岳护国寺是进行过大规模修葺的,《东岳行祠》中就有宫亭、楼阁、门墉、坛遗为屋千间的记载,后来尽管衰败,也还保留了东岳大殿、文昌阁、圣母殿和睢阳祠等建筑,上世纪九十年代政府又新建了大雄宝殿、钟楼鼓楼和一应生活设施,从此挤身省级重点寺院,地方虽小,但历史久远,你能说它没有秘密吗?”
“大师所言甚是,怕是没有收获吧?”又是上官青衣,先扬后挫,清脆的嗓音让支精不愠反喜。
“我刚才说过,线索到东岳护国寺就断了,但我可以肯定东岳护国寺是关键,支进在护国寺中的那段时间更是关键中的关键,否则他没必要甘冒风险长期滞留于一个人烟不算鼎沸的地方。卷轴中的灵坞和云碧峰所指已经十分明了,这里一定有秘密,而这个秘密也许就藏在护国寺中,同时也是解开七星晶镜的钥匙,所以要想深究还需要花费些时间。”支精做着解释,无非是想强调卷轴和晶镜与东岳护国寺的关系。“东岳护国寺的现任住持名叫妙云圣由法师,是个神灵境强者,传说还有位长期避谷闭关修炼的高手祖劫大师,三十年前便失去了行踪,再没有人见过他。”
“如果是这样,希望渺茫。”不知是谁冷冷地冒出一句。
支精调查的结果基本说完,支英也没有补充,听上去说得挺全挺到位,然而欣喜之余大家更多的是惆怅,几个老家伙故作沉思也不言语,令会场一度陷入沉寂。
“那倒不一定,如果把我手上的信息对照着看,大家一定会有另外一番感想。”喀多庆接上了话头。
“哦,难道多庆兄弟有新的线索?”支精忽喜。
“道听途说外加我个人推测而已。”喀多庆说道。
“又是推测,就没点实证的东西吗?”玉刀觉得如果都是推测,那跟算命打卦没有什么区别。
“哪那么容易,有就不错了,姑且听之。”喀多庆瞪了眼玉刀,想是嫌他的话不合时宜。“传说东岳护国寺建庙之初有一块镇庙之宝,名曰晶锁镜,大如覆盆,能照世间一切魑魅,但这块镜子在大明嘉靖年间被盗,据说隔天还伴生了一场大火,八成是那贼人偷走了宝贝。”
“支进干的?有证据否?”
“这要是有证据,当年就破案了,我们还能坐在这里瞎聊?”
“您是说七星晶镜就是晶锁镜?”
“我个人认为两者同为一物。”
“古代的镜子不都是铜镜嘛,我想宋代也不例外。”
“那倒不一定,铜能做镜,玻璃也能做镜,历史上用水晶做镜的更是不乏其例。”
“敢问喀总东岳庙秘藏晶锁镜是否为真,如果是真,又为何如此笃定七星晶镜就是晶锁镜的呢?”
“嘿嘿,这就说来话长啦。”喀多庆心知,自己的这个论断一经抛出不亚于支精的四点理由,在这样重要的场合得把行由说深说透,否则大家是不会放过自己的。“邬其食此人想必大家都没听说过,南宋初期词人,祖籍山东辽城,累官至江西安抚使,落职后在江西道上旅居不下二十年,他有首《玉楼春》写得好哇。‘路行欲言春常住,春在灵坞芳草路。怯随云碧树中花,身是飘零水自流。晶镜已是星星误,人不负春春自负。梦里乡关志未酬,雪天残月听雷处。’词中提到的‘晶镜’就是指的晶锁镜。”
“不会吧喀总,这也太扯了。”不光支精不信,在坐的各位都被喀多庆的这首词整懵了。老米一有些坐不住,放下雪茄自顾离座添起了茶水。他回想起前几天和盘洋的通话,当着上官竹的面邀请盘洋亲自主持今天的会议,还在电话中了解到喀多庆调查大明神木厂有了重大进展的消息,一时高兴也没问得太清楚,但万万没想到重大的发现竟然是首词,这种主观意识浓厚情感游丝太重的东西能有什么说服力。且看你喀总怎么自圆其说。
“我也觉得太扯,不过且听我把话说完。”喀多庆精神一振来了劲头。“邬其食在江西上饶前后呆过不下二十年的时间,其中有一段时间旅居于一处名叫红海的寓所长达十三年,时间就在东岳护国寺建成不久。东岳护国寺建于南宋绍兴年间,也就是1131到1162年,二十年后邬其食在江西安抚使任上落职,随后住进了自己修建的位于府治南郊的红海山庄,直到一场大火才迁居白马山望思涯的响泉。从东岳寺建成到红海山庄起火前后不过三十年,你说时间近不近?在这么近的时间里,作为时下的官宦名流词道达人,寺中有宝他能不知?有宝当睹他能不去?而且当时的东岳行祠和红海山庄只隔了条丰溪水。”
“喀叔,您不能这样就把他和晶锁镜扯上关系吧。五十多岁的人照个镜子,感叹壮志未酬,哀伤青春易逝不很正常嘛。”盘龙感觉太过牵强,用百度搜索却找不到邬其食这个人和那首词。
“有趣就有趣在这里。”喀多庆对盘龙的反问不觉懊恼,反而有些诙谐地继续说道,“《玉楼春》中提到灵坞和云碧峰,证明邬其食到过东岳行祠这是肯定的,在红海十多年又离得那么近,不去不可能,既然到过东岳行祠,哪能不睹宝物的风采,关键是他看了晶锁镜后,红海山庄就发生了火灾,如果没有这场大火,他也不会迁居望思涯,也不会写下《玉楼春》,更不会有这段野史流传至今。”
“喀叔,你也认为这是野史,野史有多假想必您老也知道。”
“这个我自然知道,但我个人认为野史也是史,虽上不得台面,自然有其真实。”自从支精提出两大疑问后,喀多庆抛出了邬其食,谈到了《玉楼春》,就是为了能很好地回答支精提出的问题,但从目前的说辞来看还不足以服众,要想自圆其说得拿出点干货。“《玉楼春》词自不必说,词中的晶镜二字就是明证,此其一。其二,我们造访过当年名躁一时的鹅湖书院,从海量的史料中找到了邬其食其人,其中就记载了有关邬其食游访东岳庙的行迹。其三,如今的红海山庄尚存,虽已不复当年模样,但经多方查证和探访,意外得到了当年大火前后的一些传说性描述。说那日邬其食来到东岳行祠,见了宝贝,对镜览颜,感怀双鬓落雪,叹息壮志难酬,一肚子愁闷心绪,愰愰惚惚,第二天红海山庄便起了大火。有了这三点,我想东岳护国寺秘藏晶锁镜是真。至于晶锁镜和七星晶镜是不是同一样东西,无需自证,只要带上七星晶镜走一趟护国寺,一切自当明了。我大胆往前多推测一分,当年支进到护国寺就是盯上了人家的宝贝,花了大半年时间才找到机会下手,然后一分为七,与卷轴一起分藏于石函,留待后人。”
喀多庆说完,环顾左右,虽然看到了大家久违的笑意,但他很清楚,这些笑意只是笑意,没有一个人明确表示反对抑或是赞同,也许大家的心里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那就是支进当年为什么要偷走晶锁镜,为什么还要一分为七,难道真像支精说的那样,在无力为继的情况下,七星晶镜瘗埋了留待后人开启冥眢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