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丈小河庄,是米一与大伙商定好的会合地点。
小河庄坐落在古丈县东,明月山北,是一个只有百八十号人口的苗族小村寨,距县城二百多里,离长岭界最近。据彭天行讲,由于地理环境相对封闭,村寨民风纯朴,宛如世外桃源,村里只有一条出村的村道,要进入长岭界还得往东北方向翻越二十多里的山岭丘壑。前几年,县政府落实退耕还林政策,动员村民向山外迁居,老百姓却死活不愿,都说村寨是祖宗的产业,虽僻居荒野,却天赐一份难得的宁静。这几年,不断有人迁出到县城定居,如今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了。
米一问彭天行何以如此熟悉小河庄,彭天行说,三年前仲秋时节打猎打到小河庄,村寨里有位叫波尤比的人还一起参与过,也不知波尤比现在是否还在村子里。
“村子里的人都怎么说的长岭界?”
“波尤比说过,他们打猎从来不去长岭界,最多在它的外围转悠。”
“他们打到过老虎吗?”
“我问过同样的问题,他说他打猎的时候见到过,远远的,但现在国家有政策不能打。他还听村里的老人说,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山中老虎蛮多,白天都敢进寨抢畜伤人,如今基本看不到了,但是长岭界里绝对有虎,只可惜没人敢进去。”
队伍分两路开拔,一路由盘龙、玉刀先行,回笔架山庄直接带走走天兕到达指定地点,另一路由米一、水昌永坐镇,带领剩余人等按规定时间启程。
从昆明到古丈相距两千多里,整个团队搭乘当天昆明到吉首的第一趟航班,三辆改装过的“坦克”越野早已等候多时,一行人连同所有装备向古丈开拔。吃过中饭后,团队继续前行,终于在下午四点多到达小河庄。
在众人的视线里,二十多幢古朴的吊脚楼被漫天飘扬的雪花笼罩在一处低缓的山坳中,那错落洁白的屋顶与闪着银光的黑洞洞的门窗相映成趣,在苍茫的雪原林海吐露着悠远的芬芳。雪原上的山雀在空中飞过,偶尔一两声沉闷的枪响像锋利的虎爪把寂静的旷野撕裂。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致吸引,心中那丝丝久居繁华都市的浮躁立刻被宁静、安逸和甜美的味道涤荡的无影无踪。
盘龙和玉刀还没到。米一在征询了水昌永和彭天行的意见后,决定不去惊扰当地原住民,把营帐扎在了河庄西头的一处矮丘上,距离三辆越野两百米,村寨脚楼三百米。傍晚时分,两只走天兕从地平线中踏雪狂奔而来,长长的鬃髯在风中飘荡,阵阵的雪影在身后翻飞。及至眼前,盘龙滚鞍下马,玉刀凌空飞渡,一个握住了米一的手,另一个抱住了支沃若的腰。
第一次看到走天兕,上官青衣、水氏父子、彭天行以及三位司长均被当场吓住,他们连连后退,扪心自问,世间怎么会有这种奇物,非狮非犀,硕大的体型,高昂的头颅,鲜红的血犄,矗如天兵。
“大家别怕,不伤人。”盘龙赶忙开口。
“难道你们是骑着来的?”米一问道。
“那哪成,先用集装箱再用直升机,距村外五里地才放下。”
“喀多庆真能,也只有这个办法行的通。”米一恍然大悟,招了招手说道,“好了,人员到齐,进帐。”
矮矮的山丘上立了一大一小两朵营帐,小的那朵自然是三位司长的歇息处。九个人进帐,开始分派物资,物资分三类,分别是装备、食物和雪地冲锋服,看着一袭精良的装备,彭天行和支虎乐开了花。物资分配妥当后,两位女将在支虎的帮衬下开始埋锅造饭,简单,水煮牛肉方便面。
荒野的冬天似乎晚得特别早,等米一最后一个揩尽嘴角的流油时,雪已住天大暗,大地山林的轮廓在昏沉沉的淡蓝天幕下交错起伏,刺穿夜布的银光提醒着雪的圣洁和冬的严寒。大家走出帐外,任寒风拂脸,举镜四望,都想留住这一抹临行前的色彩。米一知道,今夜过后必将是一段艰苦的旅程,是福是祸实难预料,虽然有彭天行的“上吉大贞”暗示,但要在冰天雪地中潜行无论如何不是件容易的事。体味着在旁年轻一辈的欢笑,他站立台原眺望良久,才拉起水昌永的手钻进了营帐。
米一神情严肃,水昌永收敛起一贯的弥勒笑,两人商量一定要在临行前夜再给几位年轻人紧紧发条,绷绷心弦。这支队伍虽说都是好手,但性格迥异,支虎和彭天行也是头一次进队,要做到进退自如必须定下几条铁律。
“大家安静,我先说两句。”水昌永沉声道,“快乐总是短暂的。雪天的追踪对大家来说想必都是第一次,安全第一、任务第一,所以我和米教授商量,定几条铁律,一旦通过,必须服从。”
集体沉默,纷纷点头认可。
水昌永接着说道:“第一,九个人的团队,米教授为队长,我和小龙为副队长,事情商量着办,一旦定了就要坚决执行。第二,为应对突发事件,九人的队伍原则上分成三个小组,分别由米教授、我和小龙担任小组长,上官和回弓错跟随米教授一组,支虎和彭天行随我一组,玉刀和支沃若随小龙一组,根据实际情况,三组可分可合。第三,在座的都是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人,所以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能抛弃队员,哪怕他遭遇了不测,背也要给我背回来。我就说三条,有意见提。”
集体沉默,纷纷举手同意。
“那我就以队长的身份说两句,一,我完全赞同昌永大师的提议。二,与天斗、与地斗、与兽斗,切记不可呈匹夫之勇,我要你们每个人都不能出事。”米一说完,斜睨了一眼盘龙打趣道,“盘队长也说两句吧!”
盘龙连连摆手,一时众人拱笑。
接下来,在米一的召集下,九人围坐营帐,细细商量了来日的行程和可以预见的所有细节,然后各怀一丝激动的心绪前后入睡。
半夜,帐外的走天兕突然发出阵阵低吼,玉刀听声,急忙轻起,及至帐外,发觉两只灵异玄黄有些焦躁地在原地徘徊,不时朝着对岸的雪林发出声声警醒。走天兕虽然眼力不好,但嗅觉和听觉异常灵敏,刚才的举动一定是发觉了某种危险。玉刀想着又转而哂笑,如果真有什么,凭走天兕的能耐,大可不必介怀。他举镜观望,黑乎乎一片根本看不清楚,又拿来镭射夜视仪,越看越是心惊。视觉中,远处的丛林里游移着两三个红色的光斑,时而奔跑,时而嬉闹,他又快速地左右平扫,发现距离更远的山林中也有光斑的出现,这些光斑距离拉开得较远,大概都朝着一个方向在走。从光斑的行为举止分析,不像俏立觅食的麂獐羊,更不像体型娇小的鸡兔猫,那绝对是野猪一类大体型的山兽。细想又摇头,野猪是群居动物,虽然极喜在夜间活动,但不可能只有两三只,一般情况下大小成群才是常态。难道是某种大型猫科?玉刀不敢再往下想。好在距离较远,走天兕也只是趴在原地轻蔑的低吼。他安抚着走天兕,时间长了,索性和衣偎进兕怀,拿着夜视仪时不时观察一下。这一夜,走天兕时静时吼,玉刀时睡时醒,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才沉沉睡去。
卯时刚过,一支身着银白雪地冲锋服的九人小队赫然出现在小河庄的田垄上,服装的银色与大地的雪白交融一体,不细看很难发现他们的行踪。
盘龙、玉刀和彭天行走在最前,朝着东北林方向快速挺进。不多时,一行人来到林缘,彭天行观察后挑了处羊肠山道第一个在上面留下了脚印,大概有十厘米的深度,很明显,这是一条平日里河庄百姓在林缘劳作踩踏出来的山道,现在被雪覆盖,一片纯白。山道蜿蜒在针叶和阔叶混交的杂树林中,头上时而有被风吹落的积雪掉下,脚边还有山道两旁长势旺盛的枸骨刺拦路,彭天行终于抽出了背后的小枪刀,一边砍一边引着众人不断向上。
玉刀估摸着昨晚红斑的位置,心想,雪停了一夜,如果朝着这个方向走,在五百米往上的半山腰一定会发现脚印,有彭天行在,得出真相不难。
大家的步伐有节奏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并没有因为山坡的陡势而减缓,虽然呵气如雾,米一始终紧跟着队伍。百米过后,山道消失,林立的马尾松和间杂的苦槠树挡去了道路,但这并没有难倒彭天行,只要翻过这段坡,就能到达苍耳尖。此去长岭界有二十多里山路,苍耳尖才是第一站。
红斑的位置就要到了,玉刀心里想着,不免加快了脚步。他让大家原地休息十分钟,自己则兔也似的飞奔向前,但找来找去,始终发现不了任何的脚印残留。难道见鬼了?他叫来彭天行,两人绕着圈地找了一大片,除了发现雪面上有两道浅浅的扫痕外一无所获。
回来后,米一问起缘由,玉刀说出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其他人听着像故事,可支沃若却听得心里一纠纠地痛。
“哥,合着你昨天一个人在雪地里睡了一晚?”
“有动静哪睡的着。”
“看你,为什么不叫上我?”
“让你担心了,这不没事嘛。”
支沃若急得直跺脚。上官青衣走上前来,也不说话,轻抚着支沃若,朝玉刀赞了个大拇指。
“老刀,我也说你,干嘛那么逞能,我们都在。”盘龙关切道。玉刀连连摆着手说着没事。
几句话之间,一股温暖的战友情谊弥漫开来,瞬间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天行,你说说,没有脚印,却有痕迹,怎么解释?”米一把刚才的场景沉入心底,话锋一转。
“不好说。”彭天行摇头。
“是虎迹。”水昌永沉思片刻,一口认定。“我记得戚老曾经跟我说起过一件事,他说当年打虎时有个冬天虎群突然销声匿迹,连影子都找不着,后来才发现,虎群为了躲避猎虎队的追踪,每次都用虎尾像扫帚一样把留在雪中的痕迹抹干净。今天的这个情况跟他说的太像了。”
“哦,虎有这么聪明?那不成精了?”
“由不得你不信,这是戚初化亲口跟我说的。”
“难不成昨晚真是过山虎?”
“我有个想法,我们兵分三路,朝刀哥刚才说的三个方向再找找看,不论找到于否,一小时后原地集合。”彭天行的兽迹辨别能力应该是在场最好的,他有点不甘心地说道,“如果其他三处也出现雪扫痕迹,那昌永大师的话八成可信,否则另当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