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十二章 老牛舐犊(2 / 2)万国征服者首页

机会转身即逝,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布莱达纵马越过来时的隘口,看着他进去给爷爷收尸..因为不尔罕在他膝上用手写了一个哥特语的词汇“死”,它由六个难看扭曲的字母组成,阿提拉立马就明白了这其中阴仄的含义—大王救不回来了,一个五十岁的老人也活到了草原上稀有的年纪,无论是作为贵人还是庸人。

当四股军队混杀在一起时,孩子看到阿杜海尔率领残余的奴隶组成刺猬阵,他们拔出短矛,围绕简陋的武刚车陈列,骑兵三三两两地撞在他们身上,时而有人被轻骑兵的马势撞倒,而后永远长眠在这里。

“为什么不让我去?”孩子问。

“无论按照哪里的规矩,六岁的孩子不应该是战斗的主力。”

“以前..”

“正因为那是以前。”不尔罕长叹了声,“那是因为蒙杜克大王一点儿都不喜欢你,他或许是你的真父亲,或许不是。他诞下了你,却等不及你长大,希望你这个预言之子能快快展现出神异来。于是你在他无情的鞭策下像一个长成的男子汉那样努力,却只是驱使自我的奴隶..他觉得你做的还不够,远远不够。他恨不得你立马统一匈人四部,这是不切实际的妄想!但他就是这样驱策你,如此,就可以少一点对他自己内心的责备。”

孩子似懂非懂,他只知道大家都是不爱自己的。匈人之间大约只有利益往来..他凭什么挣到那些被称为奢侈品的“爱”呢?

“那么我们如果不胜,阿杜海尔先生怕是不能突围吧?”孩子盯着貌似不能骑马的六七十岁的老人。离别太匆匆了,身边一切人年龄都比自己大,唯一比自己稚嫩的是蕞音家那个还未命名的孩子,四岁了发音都不全。阿提拉厌恶那个蠢蠢的、却时刻被自身欲望驱动的孩子。

两岁就知道抢别人手里的奶酪吃..这些人类不见掩饰的欲望什么时候能收敛点呢?!

愤怒的孩子跃下骏马,来到希腊老先生面前:“阿杜海尔先生,难道死亡也是您口中的亚里士多德先生形容的那样伟大么?”

老人眉开眼笑:“先人从未歌颂过死亡本身,我们只在没有选择的时候歌颂它的意义。”

老人抚摸孩子的后颈,目送前方最后一批战士冲破隘口。必要时候,他们这些保护辎重的奴隶就是牺牲品...阿杜海尔本人不是奴隶,但老人已经决定把死亡也随着腐朽的身体一并带走。

“去吧,去见奥克塔尔大王最后一面。得到遗嘱的孩子总会有一点点甜头..”老人微笑着推开了他,这或许是有生以来阿提拉第一次见到惯常严肃地老人冲他这样笑。

那一点点不安在心头慢慢放大着,阿杜海尔没有安慰到他。反倒让他切实感受到命运无常带来的恐惧,是否是永诀?他不知道,他更不知道在前头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利用一个将死的老人的善心?奥克塔尔看到他一定会把布莱达交给他“照顾”,哪怕他比别人小六岁...将死的王者总是不放心自己的继承人。那又怎么样呢?他拿阿杜海尔的命,去赌自己的前途?

孩子猛然抓起老人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六十多岁的老人背起。小小的身体能承载他体重四倍以上的压力。何况今年六十三四的老人已经肌肉萎缩,比之不能饱腹的匈人还要体态轻盈。

“您说过,未来我将为王。是吗?”孩子用旁人听不懂的希腊语交流,他的眼睛盯着外围不时撞过来的西方部落白色锦甲骑兵,伺机突围。

背后没有回应,只有一声浅浅叹息。慈悲可不是称王的资质啊。

“如果我把寄托希望给我的人也抛弃了,我才是不配为王的人吧?”

孩子动了,他驮着一个老人,跳得比奔马还高,手中的短矛投射出去,精准地命中马上一位骑手的左胁,阿提拉最不擅长的投矛在此刻有了奇妙的发挥。他跳得比两个人更高,足足一丈有余,飞快地落在对方落马骑手的马背上,空出的双手紧握缰绳,打马飞奔。

匈人的大部队抛弃了他们,选择合围辎重队。战场上士兵们也会盯着对方打扮下手,着甲的毫无疑问要受到重点照顾,而无甲的还是个孩子掌握缰绳的一骑则被轻易忽略。阿提拉就这样冲出了包围圈,得感谢匈人骑兵的阵列分得很开,冲出一个方向两三千人的包围圈沿路只与四五骑近身交错。孩子的手重,四五个不幸和他迎头碰上的成年人都被他的马刀劈下马来,他用的是练习砍树的未开刃的钝刀。

钝刀难以对穿着皮甲的士兵造成割伤,却正好适合力大开山的使用者。哪怕是短刀碰撞,孩子手上灌注的大力也足以叫对手虎口迸裂,他手短人短,却远远比对手灵活。

“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了..你不是统帅也不是值得注意的衣甲鲜明的士兵,不然,早有人把你围住。”!阿杜海尔的声音沙哑,老人的身躯中没有多少活性,这是背着他的阿提拉切身感受到的。

“如果我放弃了你,那才是我的遗憾呢!”孩子天真地说。也许阿提拉的世界还是过于简单了,珍视那么几个不讨厌自己的人...但是成为王者,注定要在心灵上离所有人很远很远。

打着青旗的前方兵马去而复返,其厚实的外围步兵明显薄了一层,地上到处是杂乱的尸首,堆满了谷地的入口。但阿提拉看到了奥克塔尔,这位大王浑身伤口,在三五个亲随的护卫下,踉跄着和主力汇合。

他脖子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造成这伤害的人用了可怕的钝刀,钝刀在战场上的生命也许比一般开刃的生铁刀还要长些,它们没有利口,却能在触及皮肉之时造成可怕的伤害。

不少施虐者喜欢使用它们,今天连奥克塔尔也尝到了苦头。在战场上贩夫走卒和大王并无多少分别...奥克塔尔这样常年不上战场的大王身上的扎甲有不少缝隙。

等到布莱达率兵将爷爷保护在中间的时候,五十四岁的老人从马上一头栽下来,连缚住双腿的缰绳都拦不住这股栽劲。

人们看到尊敬的大王脖子旁边开了一道血口,老人两眼翻白,口里嗬嗬作响,就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按上孙子的肩膀,另一只手颤巍巍地指着蓝天,眼珠向上翻着、半边身子努力地支起来,就是不肯躺下。

“爷爷..我会帮你报仇。”布莱达的眼里罕见地留下几点泪水,远处的阿提拉见了,终于觉得这个很自我的孩子有了一点点人气。

老人却依旧指着蓝天,手落下去又挺着一口气颤巍巍地重新举起。

远处传来阿杜海尔的一声叹息,希腊来的老人趴在阿提拉背上,忍不住用带着e字音的匈人语发声:“大王希望你团结同族,把所有匈人聚集在一片蓝天下。”

他希望你成为大单于,完成祖辈未竟的事业。

但有些话不可以由旁人来点明,这是老人对儿孙气量的一重考验。然而直到老人咽气,布莱达都没有给出满意的回答,那只无力的手重重砸在地上的时候,掌心松开的位置掉出来一枚二尺见方的版印..上头雕刻着青駹马的镀金。

活泼的布莱达一把抓在手里,紧握住属于他一家一姓的权力。当他起身叫围绕他身边的十来个伴当重新上马用牛皮袋子装起大王尸首的时候,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飞身上马,扬鞭迎接属于他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