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单芸常哄她的,但现在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却是万般无奈。
单芸像是抓住了什么,她抱住江瑾桉:“小桉……小桉,妈妈什么都没有了……小桉……”
江瑾桉轻轻拍她:“你有我呀,有小樊,小樊长大了,是个高高帅帅的男孩子了。”
江瑾桉说了许多她平日里无处可说的废话,但这似乎很容易安抚单芸,单芸很快呼吸变得均匀,在洁白的床上安然入睡。
江瑾桉从病房里出来,等在外面的不是科室长了,是单芸的主治医师,程含涵。
江瑾桉向她点头示意,程含涵是一个自带安抚人的气质的人,也是曾经江瑾桉的心理医生。
但江瑾桉忙于工作,很久没和程含涵见面了。
程含涵带着江瑾桉回到她的办公室,询问着江瑾桉安抚的过程,最终松了口气:“问题不大,是突发性病变,只是短期的,今天之后就会好很多。”
江瑾桉把塞进西裤兜里的照片丢进垃圾桶,有些无力的坐在程含涵对面。
程含涵看着她,问:“最近失眠严重吗?”
江瑾桉下意识的摸索衣兜里的烟,但走的太急,什么也没带。
“不知道是不是严重。”江瑾桉双手交叉握着:“但有时候会忘记睡觉。”
程含涵颔首:“我建议如果工作不忙,你还是来复查一下。我对单女士的建议还是按照原来的治疗方法医治,尽可能的少让她面对过去的人和事,你最好是半年半年来看望一次。”
她看见垃圾桶里的照片顿了顿:“我会扔干净的。”
江瑾桉没打算复查,和程含涵吩咐几句就回到了病房外的靠椅上,她有些呆愣的坐着,有时站起来隔着玻璃看单芸,看见她熟睡又安静的坐下。
初冬的北方没有暖气,长廊里透着寒凉。
程含涵值过夜班后下意识了看了眼单芸的病房,却对上了江瑾桉空洞的视线。
江瑾桉只穿了件黑色打底衫,她的西裤看着根本挡不住风。
程含涵语气里满是担忧:“你怎么还在这?穿的这么少,会感冒的。”
江瑾桉被她抱在怀里,微微张了张嘴,半晌道:“我很久没来了,怕以后为了配合治疗,来不了。”
程含涵沉默片刻,道:“很晚了,瑾桉,快到凌晨了,而且阿姨会没事的。”
江瑾桉眼神微微有了聚焦,但她还是不肯走。
程含涵握住她冰凉的手:“明天会做全方位的检查,你还可以来,我们再研究新的治疗思路。”
江瑾桉神色终于动了动,抬起了靠在程含涵身上的脑袋,道:“那我明天再来。”
程含涵把她送回了车上,静静地看着她离开。
天色很暗了,江瑾桉打开车窗,在高速上飞快行驶,让风打在她的身上,好像这样才能唤醒她的麻木。
单芸接受治疗已有六年,重度的抑郁症和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让她几乎屏蔽外界,她时常会受到刺激,对过去的一切,保持着比江瑾桉还要过激的态度。
随着时间的流逝,单芸的病逐渐减轻,像今天这样的病变,是第一次,江瑾桉觉得手足无措。
沉淀的多年的窒息感再一次涌上心头。
她没有驱车去折磨江源缘,而是几乎逃避似的,随意找了家自己名下的会所。
刚踏进会所的门,身后强大的背推感撞得江瑾桉一个踉跄,江瑾桉按了按眩晕的额头,神色冰冷,眼神像刀子一样落在那人身上。
江瑾桉觉得她有点眼熟,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是个穿白裙子的女孩,比江瑾桉矮了半个头,眼睛哭的通红,整个人瞧着梨花带雨,似乎是被江瑾桉吓到,忘记了哭泣,只是不停的抽噎着。
江瑾桉看了她半天也不见她说话,她不耐烦道:“撞到人了,道歉啊。”
女孩终于反应过来,哭着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江瑾桉没必要为难一个小姑娘,她烦躁的点点头,去前台拿了个vip的号牌。
那小姑娘像是第一次来,问东问西的,没想到最后和江瑾桉乘一个电梯。
更巧的是,两人的楼层都是同一个。
这期间小姑娘一直在哭,双手盯着手机发抖,精神紧张到根本没注意到江瑾桉。
刚下电梯,一个熟悉的身影就闯进了江瑾桉的视线。
实打实的京城太子爷。
季彧行。
他拿着手机打电话,像是在谈生意,一直在江瑾桉身边紧张的看着手机的女孩,忽然如蝴蝶般窜了出去,江瑾桉被她一晃,眩晕感顿时更强烈了。
女孩抱住季彧行,酒红色的领带落在女孩儿的脸颊旁衬得她更白了。
好似一对佳人,江瑾桉终于想起在哪见过这女孩儿了。
是在商业花边新闻上,据说是对季彧行一见钟情,展开疯狂追求,季彧行没两天就和前女友分手了,但具体打没答应这个女孩,狗仔也无从得知。
但她一身地摊上淘来的白裙子和季彧行一身高定西装扭捏的站在一起,完全不像是一路人。
估计季彧行的一个领带夹,都要比这女孩全身上下加起来贵上几十倍。
季彧行没有伸手回抱她,而是不悦的继续打着电话,江瑾桉从路过的酒保手里拿了盒烟,边点烟,边路过二人,往里面的包厢走。
刚到门口,季彧行的声音响起:“江总一个人?”
江瑾桉停下脚步,背对着他抽了一口,才转过身:“一个人。”
转身时,那女孩还梨花带雨的扯着季彧行的衣摆,硬是把漂亮的西服压出了褶皱。
“那和我们拼个座吧。”季彧行丝毫不在意自己身边的挂件,冲江瑾桉微笑。
江瑾桉豪不客气,边走边把自己包间的钥匙丢给季彧行:“季总请客,我当然赏脸。”
一进包间,十个有八个全是熟面孔,江瑾桉很熟练的融入他们,只是她平日里不喝酒,今天却开了瓶最贵的香槟,一杯一杯的灌。
和这帮闹够了,江瑾桉拎着酒瓶来坐到季彧行身边,那女孩看江瑾桉的眼神怯生生的,好像终于知道自己撞了个有身份的人。
但她没提,也没掺和到他们俩人之间,只是挑了个位置安静的坐着,喝着酒,一杯香槟见底,她又开始抽烟,似乎根本不在意这是哪,身边有谁,单纯的找个发泄的地方罢了。
但余光还是不免扫到季彧行的动作。
女孩拿出东西送给季彧行,是个银色的手表,看着不贵,季彧行神色很平淡,很有礼貌的笑了笑,婉拒了这份礼物。
他们之间没有暧昧气氛,似乎只是女孩的一厢情愿。
季彧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女孩手里,女孩像是不堪,低着头不说话,但最终还是收下卡离开了包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瑾桉觉得耳边安静了许多。
她夹着烟,仰着下巴点了点出去的女孩:“她为什么送你礼物?”
季彧行喝下一杯酒,平淡道:“今天是我生日。”
生日?
江瑾桉扯了扯嘴角,掐灭烟,对着季彧行举了举杯:“没拿礼物来,我敬你酒吧。”
季彧行没推脱,和江瑾桉碰了碰杯。
“生日快乐,季彧行。”
他记得江瑾桉胃不好,不能喝酒。
他以为她会逃掉这杯酒,因为在相处中,江瑾桉无论什么都争上风,以自己的利益为出发点和落脚点,是个极度的利己主义者。
但今天的江瑾桉不一样,她一滴不漏的咽下了酒,便不再管季彧行,自顾自的继续灌自己。
这样类似于自虐似的喝酒,不符合江瑾桉的理智的行事风格。
季彧行顿了顿,放下酒杯,静静地看着她喝,当三瓶酒见了底,季彧行毫无波动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江瑾桉。”
他说的很平静,江瑾桉一点反应都没给,季彧行坐的靠她进了些,拿走了她手里的酒。
胃里的灼热和疼痛让江瑾桉很清醒,她皮笑肉不笑的:“怎么,季总还有抢别人酒喝的习惯?”
季彧行不明白她突然抽什么风,比起江瑾桉,他显得很冷静:“再喝会生病的。”
江瑾桉顿了顿,强烈的眩晕感让她瞳孔无法聚焦,最终重重栽倒在季彧行怀里。
季彧行浑身一僵:“江瑾桉?”
江瑾桉没有反应,季彧行轻轻揽起她,手心只隔着薄薄的打底衣能感受到她身上滚烫,季彧行摸了摸她的额头,眉心微蹙。
“彧行,走不走了?去飙车还是唱歌?”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周围的人也跟着起哄。
季彧行叫来了助理,给了他张银行卡,对包间里的人道:“我今天有些急事,接下来的场次让助理请大家吧。”
他略表歉意,也没人说什么,只是遗憾的道了别。
季彧行见人散的差不多了,就把自己深咖色的外套脱下裹在了江瑾桉身上,抱着她上了电梯。
江瑾桉很轻整个人想小猫一样依偎在季彧行怀里,季彧行不免抱紧了些。
江瑾桉的脸被盖的很严实,直到把她报上了副驾系上安全带,才把江瑾桉的脸露了出来。
江瑾桉平日里神色清冷,说话做事做派果断,如今安静下来,双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长发凌乱,平添了几分温柔。
季彧行只注视片刻就收回视线,发动了引擎。
不多时就到了他平时的住所,厨房里灯火通明,灶台边有个模糊的身影忙碌着。
听见季彧行回来,他探了探头。
季彧行向他招手,他就解下围裙,拿了张表格过来。
季彧行没问他工作的情况,只把怀里的江瑾桉放到了沙发上:“你帮她看看,病的严重吗?”
钱奈华摸了摸江瑾桉通红的脸颊,一顿,赶紧去客厅拿了医药箱,一边量温度一边说:“你怎么带人回来了?”
季彧行坐在江瑾桉身边:“没地方安置她了,带回来方便。”
钱奈华“奥”了一声,借着空挡把表格递给了季彧行:“你回来的刚好,我把你这几天的食谱弄好了。”
季彧行最近加班常常熬夜,特意让钱奈华加班调整了食谱,这几天钱奈华都是在这里研究食谱到很晚才回家。
钱奈华是世界顶尖的营养师,在医学方便也颇有成就,算季彧行的半个家用医生。
季彧行看着丰盛的食谱,点点头:“最近辛苦了。”
钱奈华拿出了江瑾桉嘴里的温度计,边找药边笑嘻嘻的说:“不辛苦不辛苦,涨工资的事儿我可爱干。”
钱奈华拿出了几包药,对着季彧行吩咐:“只是受凉发烧了,但因为喝了酒不能马上吃退烧药,先给她换几个冰凉贴,物理降温,等醒醒酒的在吃退烧药。”
钱奈华把归纳好的东西塞到季彧行怀里,转头又给江瑾桉摸了摸脉,从药箱里拿出几样药,同样塞到了季彧行怀里:“她脾胃亏虚,早上可能会胃疼,这些药都备着。”
季彧行看着怀里小山似的药点点头。
钱奈华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加班结束,对着季彧行来了个华丽的转身,飘飘然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