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下,荒村。
已是黄昏。
不见淡淡袅绕的炊烟,不闻鸡鸣狗吠,也不见归家的人。
村落间,三三两两几处房屋,多已坍塌,幽绿的蔓藤肆无忌惮的爬上屋檐,向阳而生。
隐约可见,荒芜中几条蜿蜒曲折的羊肠小径,延伸入浓雾茫茫的远山,路边依稀矗立着几座用乱石堆砌、而又不知名的荒坟。
抬眼望去,几处败璧,几处颓垣,一派萧索。
荒村南畔,屹立着一间老旧的神庙,在这一片荒寂里格外显目。
斑驳的庙门紧闭,被一根锈迹斑斑的大铁链紧紧锁住,好像这庙中的神明触犯了天条,要将他牢牢锁住一般。
庙门上方挂着一方横匾,仿佛随时都会被一阵大风刮落,依稀可见横匾上面嵌着四个黄铜铸就的大字——“护佑众生”,只是匾已腐朽,字已斑驳,早已失却了昔日的佛光宝气。
黄昏斜阳从坍塌的屋顶中照了进去,正好照在神堂中央的那尊神龛之上,神祇仍在,却已被一大片白茫茫的蛛网紧紧裹住,已看不清其中供奉的究竟是何方神明。
半张残破的蛛网从半塌的房梁上垂下,闪闪发亮的蛛丝上吊着半截白骨,坠在神龛之前。阴寒的山风从墙缝中钻了进去,吹得那蛛丝上的白骨不停摆动,不时撞击在神龛前的香案上,发出咚咚的轻响,仿佛从深远地府中传出来的声声哀怨。
香案前,仍旧摆着三排供人跪拜神灵的蒲团。
香案之上尚留着一樽四足香炉,铜锈青绿,炉边的兽耳上还挂着两吊的纸钱,只是洁白的纸钱已发黄,炉中的香火也早已断绝,连满炉洁白的香灰也已变黑。
想来,这神明也曾护佑众生,恩泽广被,方曾使得这里香火鼎盛,信男信女如流!
可如今,这里为何荒废如此?
是神抛却了那些昔日里供奉他的人们?还是那些虔诚的信徒,舍弃了护佑众生的神?
夕阳西下,血红的日头渐渐西沉,浓雾从远山漫延过来,吞没了神庙,也吞没了庙门外那一株绿荫如盖的老柳。
“呱,呱。”一只疲倦的昏鸦从浓雾中飞来,飞过神庙危垂的屋檐,又飞过门前的柳梢,终不愿逗留片刻,又啼鸣着匆匆飞去,飞入了悄然降临的暮色里。
忽地,“哇!”地一声凄厉惨叫划破了沉寂的长空,啼鸣之声戛然而止,从那昏鸦消失的地方飘来一团滚滚红云,向着神庙一路翻涌而来。
那红云来势极快,零星几物从红云中一路飘下,落于荒草之上,竟是几滴鲜血,几片羽毛。
飞至神庙,那红云忽然顿住,绕着神庙上空缓缓盘桓一周,然后凌空一卷,笔直投入了苍莽的神堂之内。
紧接着,一个低沉的男音从庙宇中传出:“怎么样,这一趟可曾查到线索?”他言语甚为急切,充满了期盼之情。
另一人道:“没有。”声音冷漠如冰。
“眼看限定的日期越来越近了,你我该如何……哎……”那沉闷嗓声重重一叹,又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又去寻那仇人了?”
“是又如何?”冷冰冰的声音突变厉躁,怒道:“难道灭教之仇、毁脸之恨,你都忘得干干净净了吗?”
那沉闷的嗓音回道:“如此血海深仇,我岂能忘记?只是主上有令在先,命你我暗中行事,绝不可……”
冷漠的声音愤恨不已,不待那人说完,抢道:“你我落到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不都是拜他所赐吗。这等大仇,岂有不报之理?”
“你的心情我当然理解,仇人当前,我又何尝不想手刃此贼,报仇雪恨。”沉闷的嗓音微微一叹,又道:“可若因一时贸然行动,坏了主上交代的大事,他老人家一旦怪罪下来,你我可担当得起吗?他……他的手段,你又不是没……没见识过。”
“我……”提及那“主上”,冷漠的声音顿时低了下来,先前的骄狂之气已丝毫不存。他沉吟片刻,又轻声说道:“我暗中窥伺那仇人多日,他的行踪我早已了如指掌,若非顾忌主上命令,我早就将他剥皮抽筋、挫骨扬灰了,又岂能容他活到今日?”
沉闷的嗓音道:“如今我们既然已知道了此人的下落,又何须急在这一时,难道还怕他逃到天涯海角么?如果你现在一掌将他打死,岂不是太便宜他了。且让他再多活几天,待我们找到那件东西的下落,完成主上的交代,再将他擒住,定要让他遭受千刀万剐而死,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可那件东西究竟藏在何处,我们除了知道在一口箱子中以外,连半点线索也没有,如此偷偷摸摸地找下去,要何年何月才能找到?”
“至少主上十分明确地告诉我们,这口箱子就在幽州一带,藏与黑暗之中、在不见天地、不见日月、无声无影之处。只要我们找到这口箱子,打开它,即使天涯海角、相隔万里,主上也能立刻知道。我反复揣摩,想来这口箱子必定是在一间密室之内,我们只要将幽州地界上的可疑的地方全都搜查一遍,定然能够找到这口箱子。”
“你分析的有道理。”冷漠的声音又道:“但我们总是这样偷偷摸摸、一家一户的找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以我说,我们索性将幽州地界上那些名头响亮的,什么帮主、舵主、堂主之类的人物,全都抓了,挨个逼问,就算找不到这口箱子,也总能得到一些可靠的线索。”
“不可!”沉闷的嗓音道:“主上曾再三交代,此事当绝密而为,你我怎能违背主上的命令,如此大张旗鼓地行事?”
“主上虽是如此交代,但你我却尽可相机行事,只要能将那东西找到,什么办法不可行?若能早日完成任务,他老人家自然高兴,又岂会因为这些区区小事来怪罪于我们。你我早一日完成任务,也能早一日解除了身上这‘魔咒’,岂不是皆大欢喜吗。”
“这……”那嗓音沉闷之人话声犹豫,似乎有些心动,他沉吟片刻,又道:“违背主上之意行事,终究是不妥。我们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那冷漠的嗓音忽又急躁了起来,高声说道:“你怕什么?如今你我已学了这‘大法’,早已今非昔比,放眼这天下,能有几人是你我的对手?”
“一山还有一山高。你我这大法尚未大成,远未到暴露身份之时。且不论幽州地界上高手如云,不容小觑。你可别忘了,还有那柄剑,近些年来,此剑神出鬼没,大出风头,死在这柄剑下的厉害角色已不计其数,难道你连这柄剑也不放在眼里吗?”
“哼!”冷漠的嗓音一哼,极为不屑地道:“我就不明白,区区一柄剑,能有何可怕之处?他日如若让我遇上,一定亲手将它夺来好好瞧瞧,到底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竟连主上也对他……”
“不可无礼。”那沉闷的嗓音一声怒斥,连忙制止他再继续说下去,似是对那“主上”极其敬畏。只听那人又道:“此剑威震天下数百年,岂是凭些许虚名就能挣来的?主上早已叮嘱,你我这大法完全炼成之前,如若遇上那柄剑,只能避其锋芒,绝不可直撄其锋,否则就是自取灭亡。主上何其神通,难道你连他老人家的话也不信?”
“我……”那冷漠的嗓音话锋一转,说道:“我并非对主上他老人家不敬,只是眼看他老人家给我们的限期已近,那件东西却仍旧毫无线索,我心中焦急,这才说话急躁了一些。”
“你也无需如此急躁,时至今日,这件东西的下落也并非完全没有眉目。”
“你此话是何意?”冷漠嗓音难得地变得激奋起来,又连忙问道:“难道……难道你已经有了线索?”
“不错!前几日,曾有人说知道那东西的下落,特此约我们到此地碰头。我让你来此,也正是因为此事。”
“你既然有了线索,为何不早说呢。”那冷漠的嗓音顿时激奋万分,又道:“看来你我解除这魔咒已指日可待了。”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沉闷的嗓音说道:“此人虽说自己知道那件东西的下落,却隐藏极深,不肯透露身份,但他对你我的行踪却是十分清楚,我思来想去也猜不出他的身份,他这消息究竟是真是假,我可是一点儿也吃不准。”
“噢?当初主上交代你我这件事的时候,可没有外人在场。此人既然知道这口箱子,难道他跟我们一样,也是……”那冷漠的声音略一沉吟,又道:“这人若果真知道这口箱子的下落,为何不去主上面前邀功,反而要将这线索透露给我们呢?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功劳。我看此事只怕没这么简单。”
“这正是我心中疑虑之处。但此事关乎那口箱子的下落,无论真假,我们总得见他一见。若是他提供线索属实也就罢了,但他若是心怀不轨,蓄意坏我们的事,到时候你我二人在主上面前也好有个交代。”
“交代?哼!”冷漠的嗓音一声冷哼,登时又变得心灰意冷,道:“这回若不把那东西找到,待限期一到,你我只有共赴那万劫不复之地了,还如何交代?”
“哎。你也别如此灰心。这消息究竟是真是假,只待那人一来便知。”
半晌无话。
过得一阵,冷漠的嗓音率先开口,说道:“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你说那口箱子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宝贝,竟让主上如此重视,非得到不可,难道是什么了不起的神兵利器,又或是什么大法秘籍么?”
“我虽然不知道那口箱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但我知道绝对不会是什么神兵利器,也不会是什么大法秘籍。”
“噢!你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这世上,已没有什么神兵利器能入得了主上之眼,也没有什么大法秘籍可以让主上如此重视。”
“那你说,那口箱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