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的王氏是巨擘,尔辜香的东乡府王氏也不容现在的她小觑。
原身的父亲,那位东乡府的主君,心思早就很明朗了。
自原身母亲还未进门之前便姬妾成群,庶生的子女无数。籍吾心进门后他也不知收敛,继续寻欢作乐。
但那些后宅阴司之事从来不会闹到他的眼前,他虽不喜自己的妻室,却又不会轻易折辱。
这是个耽于享乐、喜好颜面之人。他眼中甚至没有多大的利益,只有他自己。
九号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溅起的浅浅涟漪,再度破碎了她水中的面容。
原身为她的母亲千里寻药,身死不足惜;而她,也确是占了王东君的身躯。
九号没有欲望,也不善感情。
所以她是不是一个怪物,是不是别人手中的刀她根本不在意。话是别的人说出来的,和她自己是个怎样的人,无法浑为一谈,也不配沦为一谈。
九号认为自己是个怪物,只是太过漠视自己给旁人带来的不幸。她不介意别人的恐惧,也不介意别人的厌恶。
能让她兴奋、战栗的,只有她自己的痛苦。
她可以接受痛苦,可就是不能被辖制,为他人所控,什么都身不由己。
人的自由,只有自己掌握了才叫自由。别人给的自由,那就是叫施舍了。
偏偏,偏偏那场蕉鹿之梦,真切地动摇了她。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真将籍吾心当成了她的责任。
九号摸了摸那个蟾绿色的小包,眉一点点地拧着。她在衡量,是留在那些能庇护她之人的身旁,还是独自去面对这个世界。
九号将手掌轻轻停驻在水面上,她在触碰水的冰凉,也在迫使自己静下来——只是短暂的停留,像一只自由的白鸟,偶尔也会驻足在茂密的树梢。她没有倦怠风的意思,只是在温暖中顾盼了那么一下。
好半晌,她才叹了口气。
冤孽。冤孽。
罢了。罢了。
谁让她而今,是王东君了呢。
九号看了看天色,月不过刚过树梢一点。林中很静,只有偶尔几声鸟雀的啼鸣,和间或中草丛间簌簌的声响。这里暂时还没有杀戮,平静得像不存在那些山精树魅、妖灵精怪似的。
春日的夜并不算短,从昨夜至今,原身没怎么休息过,已很是疲惫了。
但九号还能撑一撑。
这片密林,不知是什么地方。她用白焰中她封存的感知粗粗探了一遍,就林中一片,少说也有近百里。更深处,还不知道有些什么。
她这具躯壳虽小,但灵魂却还是那头怪物。她赖以生存的,从来都只有她自己,和这团火罢了。
九号抓了一团白焰,掌心中的火颤颤巍巍的,她轻轻吹了口气。
白焰化作星星点点的明光,四散开来——
九号的灵魂与白焰伴生,这团火,就是她。
那一瞬间的白焰好似变成了一层膜,只在顷刻便笼罩这小片林中的山石草木。她的灵魂像是水波,一点一点荡漾开,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广阔。
直至延伸了百里之广。
她的灵魂融在了风中,能随心意游荡万里。她变得高大,在云中俯瞰。那一刻所有驳杂都灌入她的思绪。
她可以是长叶上的一滴露水,茏葱间的一个鸟窠,陡然间坠落的一树枝桠,石间罅隙中生出的一捧簇新的花;她可以附着着看,可以依傍着听,可以游荡着触。
九号闭上眼,感知到了所有的。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白,她知道这有点勉强。
她看到这片大地潜藏的危险,也听到了所有暗中的觊觎——
山洞外盘旋着数条黑白纹、头生肉冠的蛇。它们重重叠叠的缠在一起,嘶嘶吐着毒信,游走在山壁的垒石之间;溪水中有伏在青石旁的生着獠牙的小鱼,身似筷、眼如豆。行游之间不起涟漪,却能在顷刻摄住一条鳝类,于是群鱼涌聚,噬其血肉后又悠悠而散;甚至树林间倒挂的一些六臂灵猿正在交合。它们缩在树冠之间,幽幽的眼发出青莹的亮光,若鬼火般恫吓着人。
更远处雀鸟相争,翅羽一扇就是呼啸的狂风。
而稳坐鱼台的一株枯木终于等到时机,树梢骤然翻飞,便以枯叶成笼囚住那两只雀鸟,再轻轻一压,徒留几片残羽与几滴鲜血飘落,而那枯叶竟返青了毫分。
所有的这些生物,都在准备着吞噬。
她还看到了,这片巨大的山脉中有大片的白光一起一伏,经络般的,断续却又接连。那股莹润的白光流泻似的,纷纷向下涌去,像在供养着什么。
再追过去,便是山脉之下幽暗处翻涌着的滚滚的岩浆。地下好似是火的世界,一股滚烫,在沸腾、在奔涌。火浪荡出无数红黑的火花,一叠一叠撞在暗色的岩浆岩上。
九号能感觉到,她的灵魂、她的白焰,都在亢奋。
而熔岩的深处,有东西正在被孕育。
那东西汲取了这片山脉的灵韵,不知等了多少的岁月才生出了智慧。像个孩子似的,这般鼓动喧嚣,急不可耐地宣示自己的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