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号迷迷糊糊的想,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短腿的萝卜头,怎么能这么顺利、没有波澜地来到一片如此危险的山林。
她不知道,只是看谁都像是那个掀起波澜之人。
父亲默许的纵容、诸位夫人明里的毒辣、庶姐暗中的挑拨,还有刻意放她出府的守卫……甚至是天都的王家人。
这东乡府,真是虎狼之地。
九号可不想自找麻烦,踩进那处泥泞,这样平白弄脏自己不说,还要徒增不知多少的怨气。
但也还好,不算绝境……因为,此世练武也修仙。任他魑魅魍魉横行,她若有一剑,万事可平。
这里将武学分为了四种境界,外劲、内劲和化劲,这三种若运练纯熟,达到将劲藏于筋骨,用如百炼钢的境界,便是宗师了。
而修仙的境界,一如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体、大乘、渡劫之流,其中的玄奥,九号说不清。
这倒蛮有意思的。九号想,前方有荆棘,但她喜欢荆棘。
她的骨是冷的,但血是烫的。
她可以在天上,也可以在泥里。
只要这一切是她自己选的,她愿意认。但她不想因为背负一个命运,或者因为一个束缚而成为别人的兵器。
她只想自在的活,而不想跪着,求残喘的生。
可她占了王东君的身子,那她就会庇护籍吾心。
她知道这俩母女强忍了很多的心酸……在越来越不清晰的梦中,她连思绪都模糊了。
但她一遍遍看着籍吾心低垂的泪眼,那泫然的水珠凝于睫上,要坠不坠的痛苦;在夜里,籍吾心也会披散着长发奔行至她的床榻前,抱着王东君发抖的身子安慰她那惊于梦里的雷声。她温热的手,一下一下抚摸女儿的发。母女俩紧紧依偎,任外面雷雨漫天。
府中人人敬畏籍吾心的手段,人人又都轻视她夫君对她薄幸的宠爱。流言像是生在风里,顺着飘进她的院落中。
于是黑暗中爬出数不尽的妖鬼,要抓住她们母女的双脚,拖她们进地狱。籍吾心就捂住王东君的耳朵,不让她听闻那些龌龊的言语。
原本的籍吾心,真是像极了一头矫健又漂亮的狮子,精神奕奕、悠哉悠哉漫步在她的属地。
可她生了个残缺的孩子。
于是她本就困难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她只能孤身独行,为她的孩子挡住那些流矢般的蜚短流长。
她是累病的。
九号在梦中,更像是一道虚幻的影子。
她垂手而立,毫无悲喜。
可是在恍惚间,她又成了王东君。
她又看到她‘父亲’的那些孩子,那些年长她不少的孩子,团团围住她,挡住了天上的太阳。他们在唾骂、欺辱她。那些人的面庞一个个都笼罩在阴影下,也将她笼罩在阴影下。
是小苹果推开他们,挡在了她的身前。可是她比她还小一岁,也比她矮一点。
她看着小苹果那单薄的身形,好像会永远护住她似的。
小苹果被打得鼻青脸肿,她哭的脸都花了,却说没有关系,因为她已经报了仇。她偷了袁阿婆的蛊,悄悄洒在了他们的衣裳上,他们会又痛又痒,遭罪好几天。
说到这里,她又笑着从她的小纳宝袋中拿出甜甜的糖糕,献宝似的给了哭泣不止的王东君——对王东君来说,这就是她的宝贝,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年幼的王东君哭得很惨,小苹果摸了摸她皱起的眉毛,可怜兮兮的说:“不要皱眉,像毛毛虫。”
于是两个人就又哭又笑的抱在了一起。
她又看着袁阿婆为了让她不至于成为一个蒙童,从而教她认音习字,为她读史讲经。偶尔王东君耐不下性子,袁阿婆就会说一些外间的奇闻轶事给她听。为了这个执拗又调皮的孩子,不苟言笑的袁阿婆说学逗唱,也都一并习了起来。
她是个喑人,口不能言,又因年幼不能明白什么是非。袁阿婆却不觉其厌,直让她像溺在一片温柔的海中。
王东君时而侧目看她,看她低敛的眼眸,生出皱纹的面庞,总是向下的唇角。她的面相带着苦意,王东君却不懂为什么。
而卜阿爷,他是个内劲的高手,因却长得蛮憨,又贪吃酒食,袁阿婆老骂他莽夫。但卜阿爷总是乐得笑笑,反而颇为尊敬这位老妪。
卜元作教她熬炼体魄,打磨身手,他拉着她的手说,若再遇欺辱她的一众庶子女,便提拳跟他们打上去。他总会为她撑腰的。
好像这才是她的一辈子似的。
九号在昏睡中,眼皮下浸出了点点的泪渍。那不是她的眼泪,但又好像是她的眼泪。
她觉得她的灵魂在发烫,她的心口是酸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