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九号心想。她的目光一厉,眼睛已经钉在了那处。
白焰骤然而出,缠绕在她的周身。
一树极高大的木,约有两人合抱之粗。干硬、粗粝的树皮已脱落了些,露出嫩生生的内里。边缘凝着一痕树胶,正缓缓向下滴着。
那后面,慢慢走出了一道身影。
那是位身穿灰衣的高大老者,腰间别了个青皮的小酒葫芦。他鹤骨松姿,庞眉皓发,将那星星满鬓梳成小团,目光锐利如鹰隼似的。
九号看着他。
她浑身紧绷,手中的白焰烧得愈来愈烈,空气中竟发出了细微的扭曲的声音。
堪称无声无息的老者,竟被这么个小丫头发现了行踪。
他有点儿诧异,脸上就带了出来,那枯皱的面皮就似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迟疑道:“……小姐?”
小姑娘还是那个小姑娘,只是看着又很不一样。
她胖乎乎的小脸儿上不见了笑影,目光又清又冷,沉静得如同水面。
九号无声地、定定地看着他。
老者也看着她,看着她周身那陌生的白焰。
他喃喃道:“倒是神异,这便是那个飘忽的‘机缘’吗?”
看着那白焰,那些积压在他胸腔最深处的念想,终于得到了一个圆满。于是他的目光中带着探究,也裹挟着一点轻细的笑意。
机缘缥缈,若一团虚无的云烟。
谁也不知道它来不来,什么时候来,又怎样来。
他们只能期盼,就这样期盼了许久。
当年这位小姐甫一出生,便生而不言,无法啼哭。乡中来了位先生,衣衫破败却难掩风骨,自称姓盖,他席坐于府外的石阶上,对那些来赶他的门房只说莫要驱逐他,又描补了句,“我是来为你家十一娘算卦的”。
那些门房小厮自然不信,瞧来人落魄,就动手去捉。可不知怎的,来人就在眼前,他们却走不过去。
众人无不惊骇,连忙去报了府中主事的。
产后虚弱的大夫人听闻此事,不顾病体,着人请他进来。
这人便独身入府抱起了襁褓中的女婴,在惊慌大怒的周围众人斥责他之前说了句,“果然应验,到底灵智难全。”
谁也不知道应验了什么。
他抱起女婴在阳光下掂了掂,光辉尽数拂去她身上的阴晦。那时候的她,还未长开,通红的脸蛋皱皱巴巴,比猴子都还难看。
盖先生笑了下。
还不待人反应,他将一块白石系于她的脖颈,施加了个符咒,随着他最后一句,“若想令媛平安,便顺应天时,机缘自至”,便杳然不知所踪。
这人来也奇,去也奇。
但他没说的卦,没言明的机缘,却让大夫人日日不安、夜夜梦魇。
梦中,都是她在问这孩子的命运如何,飘渺的梦境中人告诉她,那小婴儿的命格很好,却难得圆满。
难得圆满?
那如何算圆满?如何又算不圆满?
这才是令人悚然的根源。
她身边的老仆劝慰她,“既然说是有机缘,那就很有福禄。不也常听得一句话,叫‘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么?这便是说,有生机,那一切都会捱过去的啊。”
凡事总有一线生机。
受惊的大夫人慢慢不再终日啜泣。
她信了那缥缈的机缘,她信命运会护佑她的孩子。
这白焰,好似就是她的机缘。
想到往事,老者的目光很柔和,又很怅然。
他伸出一只手掌,向着九号:“小姐,您出来很久了,回家吧。”
九号看着他的手掌——那是一只苍老的,满是茧疤、习惯了握兵器的手。他掌心的纹路像是丝网,要把她束缚住似的。
于她而言,这太过危险了。
她摇了摇头。
耳畔传来发饰冰冷的响动,那恍然间的一阵风息吹过了山林,连带着她的心,也一并远去。
老者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缓缓说:“小姐……那就恕我,得罪了。”
他骤然发力,欺身上前,那只手掌由横为竖,立时成爪猛地一袭,那凌于空中的一跃,像鹰隼般令人肝胆发寒——
但九号并不是孱弱的羊羔,她不会如此赤裸地暴露,只会奔逃;她是蛇、是蝎子,将毒藏在身上,只待哪个想亡命的人靠近。
只见九号右足一提,轻巧的旋身踏定。她的衣摆像蝶一般轻盈。
她掌心一竖,周身的白焰被九号凝得极细,又近乎透明。它横七竖拐,密密封着人体最致命的几处穴位,若流动的水一般转圈来回,欲将老者团团困住。
老者面色不变,整个人塌下去地往侧边一缩;他避开了几处致命的地方,其他的伤于他好似就无关痛痒了。
那白焰却开了灵智似的,“咻”一声缠上了他。它快得像一束闪光,只能看见残影,和听见那道携杂了破空的声响。
有点意思了!
老者灰色的衣袍被急追而至的高温燎起了一层皱,他却在微微地笑着。
——九号退了半步。她向下的掌心中的白焰也跟着一滞。
她额前鬓角的碎发被突然而至的风吹开,只见她面门,是一只突兀的、力道收束得极好的鹰爪似的手;而老者自身,也被骤然袭来的白焰所辖制。
这一刻的时间好似定住了。
但很快,老者却笑呵呵地退了一步。他站于九号的三尺之外,有些好笑的点了点她周身的白焰。
九号仰望他的那双黑得分明的眼珠,随着他退的那一步闪了闪。
那绕在她周身的白焰,也被她隐去了。
没有恶意,那就不至于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