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
春风散过夏日来,白头垂似少年孩。
不记当年插秧日,满树梨花曾自开。
这日,剑臣纵马道上,左右两帘弯躬插秧景象映入目房,不由地马速减缓,沉心观赏。不多时,一条细河当道,河道两旁枝叶繁茂,蝉鸣鸟叫。其间,还有吟诗诵词之声传来。剑臣听了,只觉意动神摇,举目寻视,便见田间地头笑坐二老,一白布褂,一旧葛衣。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老李头,如何?”
“漫漫军途,再回头,已剩茫然孤村。果然好诗!老张头,听我一首如何?”
“好,吟来。”
“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还似今朝歌酒席,白头翁入少年场。如何?”
“不好不好,不如‘翁’作‘错’,反倒合你我如今心境。”
“差了,差了,前人之诗如何擅改!再说,‘翁’之一字高妙传神,擅改便不合格律,岂不净惹人耻笑。”
“老李头,也不是我说你,咱们都多大年纪了,还能几年好活,你怎还是这般冥顽不灵。哦,这说个话还要左思,那放个屁还得右想,累不累呀。合甚律,附甚音,还管他些世俗规矩作甚。照我说,没命的还怕命长的?天王老子也不行!我说改就得改!”
“是极!是极!今日算你胜出一分。”
“我哪日不胜?看!就像那鸟与鸟,不正是一场苦命游戏。”
剑臣听罢,一时世间举目无亲的悲苦尽皆涌了出来,险些泪红了双眼,之后便循着老张头所指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河道旁一棵枝繁黄茂的大树之上,其上挂着一座堡垒似的毛茸茸大鸟巢,巢下生着十数孔洞,正有一群群来来往往的鸟雀在其下钻来钻去忙活,衔枝筑巢,衔虫哺子,不下数百。这种奇异群居的鸟雀,剑臣认得,名为群织雀。不过,老张头手指的方向,显然不是大鸟巢,而是巢旁正对峙的两方。一方是七八只群织雀;另一方则只有一只,也是鸟,剑臣也识得,名为侏隼。侏隼乃凶禽,眼神犀利,以一对多,毫无胆怯之意,还时不时拿喙去理自己毛羽。反观那七八只群织雀,与侏隼相隔不过咫尺,虽也无胆怯之意,不过在侏隼的凝视下,则有些不敢与其对视,低了一等,甚至有两三只还时不时卖弄一下歌喉。
见此,剑臣觉得,猛禽侏隼和温顺鸟雀同居一棵枝头,显然不是近邻那么简单。果然,下一刻就异变突起!那不过二指大小的侏隼率先发起了攻击,一瞬间,七八只群织雀中就有一只命丧黄泉,其一只鸟腿被侏隼叼在口中,有滋有味地品尝了起来。
四年牢狱之灾含冤加身,剑臣早已对人世有了极大的厌恶,此时看到鸟雀中这触目惊心的一幕,依旧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可接下来的一幕,令剑臣更加不解了。因为那存活的几只群织雀躲过侏隼攻击后,竟又落回了侏隼面前,互相理起毛羽,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甚至在剑臣下意识查过数后,数量还多了两三只,也还时不时会卖弄起歌喉。这一幕,简直让剑臣大觉荒诞,难以理解。
“这些群织雀怎么回事,就等着自寻死路?”
剑臣沉思间,不远处的老张头早已注意到了剑臣,也看出了剑臣眼中的不解和惊骇之色,扬手招呼道:“看小哥神情,想必也注意到了树上那一幕,要想知道答案,不妨来陪我两个老鬼坐上一坐,稍后便知。”
剑臣遂赶忙下马,上前向二老施礼。二老笑了笑,也不起身,仅拱手回应。之后,老李头拍除身旁地头尘土,笑道:“坐!我两个老鬼在此已有六七年光景,对此极为熟悉。看小哥举止,想必刚从狱中逃难,或是受了什么人迫害?”
“老丈如何知晓!在下的确方从黑甲狱中出来,被关了四年。”剑臣面露惊诧。
老李头笑道:“皇帝儿子娶了好大‘美人’,大喜之下,皇帝老子大赦天下。自然似你这等凄惨体形,用脚趾也能猜出一二。”
“二位果乃隐士高人!”
“什么隐不隐,高不高的,可会对诗?”
“幼时也曾读过几本,如今心中也还记得几首。”
“好!我两个老鬼今日倒是添了许多闲情。”
“极是!”
就这样,二老一小,兴致大起,从诗到词,由曲达赋,一个多时辰便疏忽而过。不过,其间多是二老联手给剑臣出题。剑臣也没辜负二老期望,应答如流,许多《无名氏集》里的诗词曲赋,更是张口就来,着实让二老竖起了好几回大拇指。
“小哥,你要的答案,来了~”
二老脚步轻缓,将剑臣拉到树下后,扬起了头,紧盯着群织雀巢下一个孔洞不放。剑臣看得分晓,竟有一条蛇顺着那孔洞钻入了雀巢。如此一幕,剑臣从小常见,哪会不知这蛇是为吞鸟蛋而来。一瞬间,也就明白了答案,彻底知晓为何群织雀甘愿成为侏隼的盘中餐了。
果然,当一群群织雀从巢内四散惊飞而出后,那孔洞内侏隼的头便探了出来,口中还死死咬着一条蛇,并且目光投向了树下,冷峻锐利。这个目光,自然是在向三人宣告,这里是它侏隼的领地。
“如何?”老张头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