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的瘴雾,令位于森林西侧平原的兽人伐木营寨,也蒙上不安与阴影。
第一场异变的起源,是一只兽人伐木工感到浑身无力,双眼翻白,口吐白沫。后来别说是斧头,他连盛满热水的陶碗都无法端起。
离开人世时,那名伐木工面如灰土,骨瘦如柴。
像是被瘴气卡住喉咙,被瘴气吸干后的水囊。
干瘪,破损,毫无价值。
死不瞑目。
就是哥布林被饿上七天七夜,死前的惨状也不会如此触目惊心。
这只是恐慌的开始。
……
……
三面灵神的传说。
德鲁伊教派中,自三千二百年前,其原始宗教兴起时便流传着它的—它们的传说。
它们来自虚空,它们三位一体,它们就是它的化身,它的使徒。
它们代表过去,又代表脚下的现世与未来。
它们掌管生命的诞生,成长与衰败。
转折点是一场战争。
历史向来如此,一场战争,一道政令的颁布,一抹想要放松享乐的念头。
不少故事的结局,都是积少成多的必然结果。
战争也是这样。
战争,在战争尚未波及森林时,它们便听说了战争号角吹响的缘由。
暗影,来自虚空位面的暗影,正对矮人们的地底国度发动侵略。
暗影有很多名字,它的力量正如其信徒所崇尚的教义。
安布拉,这是它最广为流传的名字。
不是阴影构成安布拉,而是安布拉构成了阴影。
不是恐惧编织安布拉,而是安布拉在编织恐惧。
安布拉给出的条件很丰厚,他需要再生与繁育能力,数量与质量都符合其建立秩序军团标准的德鲁伊们表明立场。
他需要他们,作为回报,他征服世界后可将森林精灵的领土划分于德鲁伊麾下。二者以水晶海为界限,互不侵犯。
他们接受,他们与暗影结盟。
可是,战争的转折点就此出现。
矮人中的能工巧匠,锻造师法尔孔以天外陨石为原料,引以天雷。
他在这把战锤中投入的心血,得到神明的认可。
这把战锤,后世将之称为世纪之锤。
为将暗影的意志驱逐回虚空之外,他以生命为铭文,为这把毕生之作镀金塑形。战锤将暗影封入属于他的无边黑暗,安布拉的躯壳,化作深渊坚冰中的囚徒。
三面灵神与德鲁伊被围剿,只有名为艾舍温的教派因及时逃亡得以留存。
三面灵神被人类与精灵的术士们驱逐,那是个精密的封印术阵。
只有千年难得的圆月之光照澈苍白之森的荒野,封印才会启动。
同时,也只有这轮邪月的再临,方可释放它们尘封已久的魂灵。
它们最后的信徒,在战争后的数百年中销声匿迹,直到历史的最后一批铭记者被死神接引,他们重回象征耻辱的苍白之森。
解除封印的关键有两个。
一是等待千年邪月的降临。
第二,便是当年精灵术士艾纳尼所使用的水晶头骨。
在食人魔联合豺狼人、半兽人对精灵公国的侵略中,那颗头骨成为食人魔首领—斩首者布拉姆骸骨王座下的战利品。
可惜现在,布拉姆早就战死了。
食人魔的部落也大不如前,给他们金币或兽肉,他们愿意用仅剩的布衣去换。
更何况,没有货币概念、仍处于石器时代的他们,也不会知道一颗透明颅骨能为他们换来怎样的财富。
他们连基本的货币市场,都没来得及形成。
米兰达花了点时间,才从那帮兽人的远亲手中夺回颅骨。
仪式开始,受困于月下的神灵,他们将要苏醒。
……
……
杰克,南瓜灯杰克。
是的,他找到了,他听到神隐在对自己说话。
杀死阿斯拉是邪魁给他的任务,也是神的指引让他步入此处。
肮脏的兽人和哥布林,这些绿皮饭袋的营地。
杰克削掉最后一头兽人的筋骨,踢开他叼咬烟条的头颅。
三十五分钟前,这名自称“海獭老板”的兽人与他的手下,还将杰克戏称为叫花子,还在用铜板羞辱他。
斯坎克抓起一头兽人的手臂,大快朵颐。
“啊…这就是命运…游侠…你在森林里啊…”
杰克的双眼,望向月光下苍白之森的树叶。
覆雪般纯净的银白色,正如它的名字。
铁索的晃动,一位囚徒的喘息声与滴水声,将杰克的思绪抽回身后。
斯坎克还在享用兽人的筋肉。
杰克,他的目光如同炬火般跃动。一阵低沉的呻吟声穿透静谧,犹如黑暗中挣扎的烛火,牵动着他的灵魂。
他循着声音,俯身探向虚掩的方形活板门。
有地窖,啊,原来还有幸存者。
食尸鬼斯坎克,今天又可以加餐了。
杰克用力一脚,大门轰然倒塌,化作碎屑坠落。
木屑与尘土飞扬。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令人心碎的景象。
一名中年女子,她的身体布满伤痕,仿佛每一寸肌肤都经历过残酷的摧残。
她衣衫褴褛,身材瘦削形如枯槁。
双腿上来源不明的白色液渍,是兽人的唾液还是她自己的汗水,已无从分辨。
她紧紧抱着一个幼童,那孩子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仿佛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女人颤抖着,她的眼中充满了绝望与恐惧,仿佛已经看到了生命的尽头。
那孩子不是人类,而是皮肤惨白、已显示出长耳尖鼻等半兽人特征的混血儿。
他死了,可能死于饥饿,可能死于颠簸,也可能死于即将入秋的寒冷。
然而,当锁链落地的那一刻,女子却并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欢呼或逃离。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怀中的孩子,眼中闪过一丝悲痛与不舍。
“你自由了。”杰克轻声说道,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地窖中回荡。
这是杰克少有的温柔,因为神没有对他下达旨意,他可以自由处理面前可悲的人类女子,以及蜷缩角落抱头求饶的兽人狱卒。
女子抬起头,她的目光空洞而绝望。
“自由?”她喃喃自语,眼神飘忽不定,仿佛失去灵魂,“我已经没有家了,没有亲人了,那些兽人那些疯子…他们放火…我的爱人…就连我最后的孩子也…”她的声音哽咽着,无法继续。
杰克明白她的绝望,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水,也感受到了她心中的痛苦。
被生活所背叛,一次又一次的绝望。
“求求你,先生,帮我做个了断…”黑衣妇女将混血种的尸体放至地面,她将衣裙垫上冰冷且凹凸不平的地面,跪下爬满红痕的双膝。
杰克手中的板斧,化作漆黑的介错长刀。
他会帮助她,但不是以死亡的方式。
“神说…你时候未到…”杰克托起女人的脸颊,为她拂去脸上的灰尘与碎发。
他拭净对方的泪水,空无一物的左手,燃起一束沼泽色灵火。
灵火不似凡间之火那般炽热跳跃,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灰绿。
火焰中心蕴藏着万千星辰,神秘而古老。
当杰克挥动灵火之际,那火焰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火焰化身的灵蝶温柔而坚定,落上黑衣女子的脸颊。
“啊—!”女人的尖叫,就连看守地窖的兽人也不禁颤抖求饶,对杰克跪求宽恕。
火焰并没有灼烧女人的外皮,而是像流水般渗入她的身体。
“呃啊—!”灵火不会为女人的尖叫生出怜悯。
所过之处,那些岁月留下的痕迹—皱纹、疤痕、黯淡的肤色—在火焰的照耀下,被无形的燃烧之刃驱逐屠尽。
佝偻的身形,如雨后枯木上的树苗般重获新生。
疼痛不再,僵硬与衰老,岁月的折磨都被灵火焚烧。
女人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舒适,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涌起的悸动。
她的身体在火焰中轻轻颤栗,仿佛每一寸肌肤都在欢呼雀跃,迎接久违的重生。
火焰在她身上跳跃,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浩渺的星海之中,又像是到达地狱尽头神曲中的天梯,每一粒细胞都在吸收着来自虚空的能量。
随着时间的推移,女人身上的灰衣在火焰的灼烧下化为缕缕青烟,随风飘散。
她的肌肤逐渐变得光滑细腻,宛如隔世千年的冰原般洁白无尘。
收紧的黑衣,让优美的弯曲线条无所遁形。
小腹在沉重的深呼吸中上下起伏。
若非杰克仍身处此地,由灵火噬去岁月的女人,可能会成为他们新的消遣。
当火焰最终熄灭时,她睁开眼睛,看到了水潭中倒映着的自己—那是一张年轻而美丽的脸庞。
不知是杰克有意为之,还是灵火本身的作用。
她的双眼,变作两颗祖母绿宝石的颜色。
长发中的银丝,不复存在。
她感到陌生而疏远,这张脸孔与她记忆中的自己截然不同。
然而,在短暂的迷茫之后,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
她知道,这是她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的模样,是她被岁月和苦难掩盖的本真。
现在,她终于找回了自己,找回了那份属于自己的青春。
黑衣妇女,不,现在,似乎是女子…少女等词汇更适合她。
她接过杰克递来的匕首,杰克眼神所指的方向,便是目标。
“唔—呱—哇啊啊啊—!”
三名兽人血溅当场。
营寨中最后三头绿色活物,也沦为仇恨刃下的亡魂。
女人没有名字,或许在这地窖下昏暗无光的折磨之中,名字,来源,幸福与情感都早已被一次次触碰剥离。
可是她知道,是面前佩戴南瓜灯的男人让自己重生。
她愿在灵火熄灭前的余生中,将自己每分每秒的生命奉献于他。
她心甘情愿。
她张开血色重焕的红唇,嗓中的声音,如风细雨般温柔。
“主人!”她对面前燃烧的亡灵骑士,宣誓效忠。
她早就没有家了,可她能杀人,她刚刚做到,杰克也看见了。
她对杰克微微低头,双手呈上杰克暂借于她的匕首。
“喜欢的话…就留着吧…嘿嘿…”
“我有把更好的…”
杰克挥舞起手中的黑刃,火焰将囚笼间的木桩引燃。
“走吧…孩子…?我们得离开这里…”
“神说我距离自己的目标…不会太远了…”
杰克用枪尖轻挑几捆干草,让火焰烧得更旺,也更加饥饿,更为迅速。
“以后,你的新名字…是…”
杰克不太会取名。
就叫她奇美拉吧。
神话传说中超脱生死,收割亡魂的行兽。
很符合他们正在做的事,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