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四十三 周教头阴杀高衙内 鲁智深重霸二龙山(2 / 2)水浒七星镇首页

杨志比林冲更耐得住心性些,脸上堆起笑容来,不住夸赞那阉人,好大官威、好大权柄,捧得那厮心花怒放。满脸倨傲道:“本朝天子至圣至明,最敢放胆使用宦臣。当朝杨戬、梁师成、梁方平都是内廷出身,现下位极人臣。最可喜童贯大人,官至枢密使,执掌本朝军权。刚刚因收回燕山府,被封‘广阳郡王’,可谓千古一人。”

林冲道:“历朝历代,宦臣不出内廷。惟本朝多有宦臣能至朝廷上身居高位,直接执掌权柄。令科举、门庭和沙场出身的士子汗颜。”那人闻言翻一翻白眼道:“宦官出仕,比常人更合君心。汝等如何知晓?”杨志道:“自秦赵高起,历朝都有‘内宦乱政’者,为君王所忌。足下如何反说‘更合君心’?”那人幽幽叹息一声道:“吾等入宫做宦官,都是出自贫寒之家,即便干政,也无外力相助,形不成势力。宦官也无有子女家小。即使权柄再大,身死则灭。吾等便是官家手里的棍棒,用则击敌,无用则弃。寻常人做官,还图个‘封妻荫子’,吾等只这一条烂命而已,给官家省了多少麻烦?”

林冲也随之叹息一声:“寻常人为官,做的是‘天下的官’,心怀社稷;阉人做官,做的是‘皇家的官’,只为博一人欢喜,却不管天下万民,终是有所不同。”那人听林冲口里道出“阉人”二字,登时怒上心头。此二字他等自称则可,旁人当众说出,这等人立时便欲搏命。然此刻这阉人身畔无兵卒可驱遣,不敢当场发作。脸上变颜变色几番,站起身略一拱手,抬腿迈出门去。正所谓:

强忍冲天怒气,弹压百丈狂风。

阉人哪有阔心胸?寻人回来搏命。

燕青历来伶俐,更善察言观色。待他给那三个渔夫安顿已毕,回头来看林冲时,恰好听三人谈起“宦官当政”的事,心下便暗叫“不妙”,正待过来设法岔开话题,正听到林冲口中说出“阉人”二字,那宦官一脸阴沉、拂袖而去,已猜出他心思。

赶忙过来拉起林、杨二人,忙去厨下喊着那三个渔人,赶忙从后门行出去,牵了马匹,穿街过巷,跑出黎阳城去。至一处树林中,才停下来歇息片刻。渔夫们又没功夫傍身,身上还带伤,如此奔逃半晌,早已喘息个不停了。

看看天色已晚,几个人权且在树林里安身。寻个遮光背风的洼处,拢起一堆火来。三个渔夫备细诉说起身家惨状来。这几个人竟是百里

之外、凌州府治下村坊人家,被贼人搅扰安身不住,结伴欲逃往东京,寻个活路。半偷半乞,迤逦到了黎阳,便去黄河边寻趁几尾活鱼,思量去街市上换几文铜钱来用,不想遭此番盘剥,又遭毒打。

林冲闻听凌州地名,心内一动,开口问道:“你等居所离曾头市又多远?”

那三人闻听“曾头市”三字,都不免身躯一震,满脸恨意道:“吾等村坊恰在曾头市与凌州城当中,距曾头市五六十里处。此番背井离乡,都是曾头市里的女真人害的。”

林冲等三人素知曾头市里原是金国女真人霸着。然当年梁山发兵征剿过,已经杀尽曾家五虎。如今哪里又来女真人?燕青心思敏捷,开言提醒道:“哥哥们忘记梁山泊里那一伙了?”

林冲也想起这一层,便再问渔人道:“女真人在大宋境内,如何敢搅扰大宋良民?官府不去禁止么?”

那渔人答道:“数年前听说朝廷要联合女真人对付辽人,曾头市便新来一伙女真人,官府奉作上宾。但有争执,皆偏向他们,打压本国百姓。渐渐地这些女真人日益猖狂,养兵害民、霸占土地,官府已弹压不住,索性放任不管了。如今曾头市便是个‘国中之国’,方圆百十里任他胡为。俺们三个都是被他们夺了田产,饿死家眷,只身躲出来的。”

林冲三人听了,气满胸膛,暗暗记下曾头市罪孽。众人合衣捱到天亮,杨志将身上银钱一发都与了渔人,又指点其去往东京的路径。那三个渔人千恩万谢,拜别了离去。

燕青对林冲、杨志道:“自此向北不远,浚县地方,有山名唤‘大伾’。上古大禹圣人导河,曾到此处。俺有个故交许贯忠,乃隐士高人,闲居在此。咱去征田虎时,他未卜先知,预先赠俺‘三晋山川城池关隘之图’。如此通神之人,哥哥们不可错过。”

林冲、杨志颇为踌躇,既想拜会隐士,又恐误了归期。杨志道:“待会齐了全伙儿兄弟,一同拜见高人,岂不更好?”

商议已定,三个纵马往瓦罐寺去。三骑都是好马,“嘶尘”脚步轻快、“凌霜”耐力悠长。那“紫烟”更是神骏,不待驱遣,总要争先。三人三骑在林间驰骋起来,快捷如风。百十里路途半日便至。未待天黑,已至瓦罐寺中。

闻听林冲等斩杀高衙内,大仇得报。鲁智深摆宴与林冲贺喜,阖寺大醉三日。

此时戴宗已自登州归来,已见过孙立示警。病尉迟孙立欲待多留戴宗盘桓几日,戴宗恐言语间露了这边的状况,急忙拜别了回转。正好赶得上今番庆贺。

欢喜过后,不免要商议此后如何行事。鲁智深、林冲、杨志、戴

宗、阮小七、燕青六人在座。鲁智深开言道:“今吾等七位兄弟劫后存身,逃得性命。洒家、林兄弟、杨兄弟还得了家小,膝下还有了三个孩儿。如今林冲兄弟大仇得报。过去的事,再无牵碍。洒家既为长兄,说不得要替众兄弟思虑思虑未来。”

阮小七当即接口道:“三位哥哥都有了浑家,俺娘早急了,催俺跟哥哥说,也该给俺张罗一门亲事了。俺二哥原有家小,征方腊时走散了。如今俺这一门,只剩俺一人,可不能绝了后啊!”此正是:

莫道豪杰无温情,猛虎舐犊爱满胸。

昔年秦皇戮天下,只将胡亥小儿疼。

杨志接口道:“小七的亲事,包在洒家身上。总得寻个女中豪杰,才不辜负小七这一身豪气。”阮小七正色道:“杨家哥哥说话,小七信服。只是不可食言!”

嬉笑一番,说回正题。林冲开言道:“方今天下虽安,然赵官家私德日亏、百姓生计日益艰难。北境女真金国与朝廷龃龉丛生,时局危如累卵,乱世不远矣。这瓦罐寺地处四战之地,如遇战乱,大军一过,必定碎为齑粉。吾等还需寻个稳妥处,护佑家小安宁。”

燕青接口道:“有道是‘治世享大邑,乱世避山林’。若按林家哥哥判断,战火不免。吾等该寻个僻静林泉,似陶渊明所述‘桃花源’那般,耕织存身,便可保住几家血脉。”

鲁智深笑称:“洒家只认得桃花山,却不知哪儿有桃花源。”

杨志闻言眼睛一亮,跳起身道:“二龙山!宝珠寺!哥哥如何忘却了昔日的桃花山、二龙山和清风山?最适宜存身的,莫过于咱昔日落草的二龙山。那里山高林密,物产自给。且不临通衢大路,大军殊难进剿。只那一条上山的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双鞭呼延灼也算英勇,又奈我何?正是那里,护佑的咱这百十来个人周全!”

鲁智深大喜道:“洒家那时在二龙山,关起山门、称王称霸,日子好不快活。自从离此上了梁山,数年间再没一日似那般快活了。如今洒家所有心愿都已了结,且喜今日兄弟团圆。正该回去,关门避世。”

众人心知鲁智深在说笑,但二龙山的确是避乱的上选之所。六人达成一致,下堂各去准备。鲁智深将瓦罐寺里伴当筛选一番,挑精壮的、愿意去的,喊出十数个,吩咐秣马厉兵。其余人谨守寺中,保护眷属,等待音讯。燕青派人去东京唤时迁回来,此事缺他不得。

林冲领着几个心细的伴当,依凌振书中所叙,试制“铁蒺藜”。采买硫黄、木炭、硝石、松香、蜂蜡等物,做出十数个,勉强能用。

全伙搬去二龙山,乃是大事。这几个有家小的,都回去耐心说项。数日里几番劝说之下,阮母、金翠莲、玬儿皆赞同了。唯有玬儿,仗着身带几分武功,跃跃欲试,抵死要跟着去。杨志宠溺娇妻,并不十分阻拦,他人岂肯出言拦阻?正是:

不惑之人宠娇妻,亦夫亦父亦人梯。

临渊虬松随风摆,胼手胝足伐作屐。

宣和七年九月十六日,鲁智深、林冲、杨志、戴宗、阮小七、时迁、燕青七人,领着玬儿以下十数个伴当离了瓦罐寺,一径奔二龙山而来。预先燕青已派人查访过,二龙山上新近来了一伙强人,聚集约二三百人,数十匹马,往来打劫不休。临敌不可大意。七个头领倾其所有,各个骑宝马、带宝刀、长兵短刃尽数随身。

只见鲁智深一骑当先,座下是御赐宝马,唤做“踢雪乌骓”,腰悬“劈风”宝刀,手搦凤翅鎏金镗。皂衣黑马,宛如一团乌云。

林冲座下“照夜玉狮子”,腰悬“唐横”宝刀,背负“混元飞剑”,手搦丈八蛇矛。白衣白马,恰似一座雪山。

杨志座下“青骢儿”,腰悬“倭贡”宝刀,身背“穿云弓”,手搦点钢枪。青衣青马,正如一块翠玉。

阮小七座下“转山飞”,腰悬“雪花镔铁”雌雄宝刀,手搦五股托天叉。红衣红马,恰似一团火炭。

戴宗座下“金毛银鬃”,腰悬“契丹扫帚”刀,袖里藏着“铁丸弹弓”,手搦枣木槊。黄衣黄马,远观仿佛一尊金佛。

时迁座下“嘶尘”,腰悬“柳叶”宝刀,袖里藏着“连珠飞刀”,手搦蜡杆哭丧棒。灰衣灰马,正像一股烟尘。

燕青座下“紫烟”兽,腰悬“龙泉”金刀,身背“三连川弩”,袖藏“摔炮”,手搦枯藤杵。紫衣紫马,一抹朝霞似的。此正是:

星分七辰、人有七性;马分七色、刀有七锋。

北斗佑玄天,七星镇山河。烽烟扰华夏,壮士再出征。

何谓“枣木槊”“蜡杆哭丧棒”和“枯藤杵”?为着戴宗、时迁、燕青平素都是步下将。在梁山泊时,也轮不到他们纵马冲杀。既无冲阵兵器,也无骑射功夫。此番出征,各自有了好马,便都思量,也得有一样长兵刃,万一要七人骑马冲阵时,也能应付场面。

鲁智深、林冲、杨志这三人惯厮杀的,都有趁手的长兵刃:鲁智深有凤翅镏金镋,林冲有丈八蛇矛,杨志有丈二点钢枪。就连阮小七,也寻出一杆五股托天叉。平素叉鱼,如今拿来叉人,却也颇有准头。

燕青随卢俊义学过棒术,恰好瓦罐寺山中多有百年枯藤,截取八尺长一段,三蒸三晒,再将桐油浸透,一头按个大铁箍,就叫做“杵”了。幸喜棒身既轻且坚,杵头沉重,颇有威力。林冲教了几招“杵法”,上阵也能应付几回合。

戴宗看着好,也寻一根趁手的枣木长棍,按照昔年百胜将韩涛的办法,在棍头上用榫卯法加两片枣木,便成了“槊”的模样。鲁智深将他和阮小七叫在一起,传授一套“疯魔杖法”,囫囵吞枣,先记个样子,阵上先拿来吓唬人。

时迁力气小,寻一条白蜡杆齐眉短棒,棒头上铆十来个铁钉。白惨惨棍头上撒着十来个黑钉子头,真似哭丧棒。他倒喜欢这名字。无人会什么“哭丧棒法”,既然没人教,他只能拿着唬人。有道是:

书到用时方恨少,临敌才知习武迟。

术有专攻且不论,燕雀先占鸿鹄枝。

再看玬儿,也穿一身劲装,座下“凌霜”宝马。桃花衣配枣红马,煞是精神。只是杨志不许她带兵刃,手里空着不威风,一路上都噘着嘴。众人看着好笑,也无人理她。

九月十九,众人来至二龙山下。鲁智深、杨志熟知二龙山地理沟壑,一众都带短刀,怀揣火蒺藜,当夜四更自后山绝壁摸上宝珠寺去。时迁为头先盘上去,放下绳索教杨志等众人扯着攀爬。众好汉借点滴星月之光攀上绝壁,竟是一丝儿声响皆无,自宝珠寺后门闪入寺中。

杨志指划着让林冲、时迁领五个人去后殿,封住东跨院厢房门户,估摸着那里是一众小喽啰的宿处;让鲁智深、燕青领十个人去大雄宝殿,四下戒备;自己和玬儿、阮小七带五个人,直奔西偏殿,估摸那里是现在山上头目的下处。

西偏殿内,有一碗油灯兀自忽明忽暗地点着。地中间一张粗木钉就的桌上杯盘狼藉。地下还有人吐过,阵阵恶臭不住袭来。只听得一人狼嚎也似鼾声响着,声闻于野。

杨志甚是厌恶,心道“是哪里跑来的腌臜畜生,把个好好的洁净禅房弄成猪狗窝”。昔日这间禅房曾是武松杨志二人的宿处,那时甚是洁净。

杨志再不等候,一个箭步冲到近前,照那厮劈面一掌,打个懵懂。一把捏住下颌,叫他喊叫不得,附耳轻声说道:“俺是原山寨的大王杨志是也,记得找俺报冤。”说完手中倭刀一挥,割下了人头。膝盖一顶,那尸身倒向里侧,一腔热血喷个满墙,却无半点溅到杨志身上。

玬儿第一次看见杨志这般杀人法,惊骇得忙用手捂住了口。阮小七见杨志已经得手,便带三个人,去到山关打开寨门,放鲁智深人马上来。

转过影壁时,听得柴房有人啜泣,阮小七停住脚,扭开锁头进去。微微晨曦中,见一劲装女子浑身被绳索绑着,双脚离地吊在梁上,遍身血迹,用破布塞着嘴,出声不得,面带泪痕。阮小七抽戒刀砍断绳索,接那女子下来,轻轻搀在柴堆上坐下,摘了她口中破布,却待问话。又一思忖,转身退出柴房,命身边两个伴当在此守卫,自己独个奔大雄宝殿而去。

人尚未到,只听得“轰”一声巨响自山关那边厢传来。紧接着大雄宝殿上喊杀声、军械碰撞声亦传过来。阮小七心内飞快盘算:想是那三人去开寨门,露了行迹,遇到拦阻,不得已动了火蒺藜。大雄宝

殿贼人乖觉,与鲁智深等动起手来。

阮小七三两下蹿到大雄宝殿房脊上张看,却见远处山关方向林冲为头已经打破寨门冲将上来;近处鲁智深、燕青并那十来个短刀手结两个圆阵,正抵挡数十个喽啰围攻。后殿时林冲、迁处却是无声无息。

好小七,看清情势后大喝一声,仿佛半天里一声霹雷相仿,合身一纵,跳到核心。一双镔铁戒刀舞动,当者立碎。片刻间,阮小七便在人群中,冲杀了一个来回,伤在刀下的贼人约十二三人。一干人见阮小七来得如此凶猛,哄叫一声四散奔逃。跑出殿外的,正遇到鲁智深、杨志、燕青等一伙杀到,手起处便搠翻了十七八个。一干喽兵不见头目,心下本已散乱,又见杨志、鲁智深一伙凶神恶煞般伤人,只得弃了军械,伏地乞命。

鲁智深领人冲到后殿,却见林冲一手持刀、一手持火蒺藜,堵住角门。门内院落中约四五十人,却是赤手空拳,无人敢向前与林冲放对。众人进入院内,只见时迁和那五个短刀手结阵堵住一间房门,身前几具尸体。原来后殿所有喽啰的军器都堆在这房内,被短刀手和时迁两下一堵,赤手空拳济得甚事?空有数十人,急切里冲不出来。

天已放亮,四下打扫计点,西偏殿内杀死首领一人,大雄宝殿外共伤得喽兵十余个。鲁智深带上山的二十人,于内六人带伤,所幸无人折损性命。鲁智深命人给这六人裹伤后,护送去殿医治。淇儿虽没跟着来,却早备下应急的药、棉等物,伴当们都教会使用了。

众人都到宝珠寺大雄宝殿上坐定。于被俘喽啰中唤过数个头目模样的,命其跪在当中,听头领们讯问。

鲁智深满腔怒火,厉声呵斥道:“洒家便是这二龙山旧主人,江湖上都称俺‘花和尚’。洒家在此落草时,山寨好生兴旺。你们这伙撮鸟,却是哪里冒将出来,敢占这二龙山撒野?左右孩儿,与洒家将这几个撮鸟砍了狗头!”

有分教:鸠占鹊巢终有报,猴狲难撼虎王威。

毕竟鲁智深如何处置这伙喽啰,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