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而犀利,揣度加审视,鄙夷又怜悯,她上上下下看了他许久,眼神复杂到几乎连自己都弄不清,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闻不生则一度漠然,经过短暂的对视,他淡淡然地偏过头去,虽任由她扫视,眼中多有无语的意思。
良久,方提了一句:“仇有酒告诉你我要什么了吧。”
当年仇有酒初入峣姜,以夫子的身份蛰伏京都学堂,与世家多有交流,其中自然避免不了有闻人一族。
后来种种惊心动魄,阴差阳错让他捡到残留一名的闻不生加以培养。
怜其才华与身世,仇有酒也曾想过将其送去大周好好教养,毕竟复仇之事来日方长。
曾经单纯良善的少年却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手里紧紧抱着祖传承影剑,主动选择了一条最辛苦黑暗最无情冷血的路。
东风吹破少年梦,从此再无赤子心,刺客的生涯一走就是十五年。
院子里开的白花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风吹花落,飘瓣如雪,煞有风景。
从清窈的角度看去,正能瞧见它飘落的姿态。
“夜宴之日,你们的德宗王君戎昊是你杀的吧。”
“手刃仇敌,你该谢谢我。”,她说。
知道对方是在调侃,他没有回应,反而严肃地瞧着她:“老王君只是个开始,廖家才是最终目的。”
这是他保护她的理由,也类似于一种不必言说的约定。
当年能正确揣度到老王君戎昊心意的人有很多,然而真的去实施污蔑,动手陷害的却只有寥寥数人。
事后,从该族飞黄腾达,廖氏也从美人稳坐世子妃之位亦不难看出廖家在其中充当的角色。
有心之人若想筹谋,连闻人一族这样树大根深的世家大族亦能在朝夕之间分崩瓦解,烟消云散,何况后来者居上的廖家。
只是......
捋着胸前的发丝,她嗔笑道:“本宫可是未来的世子妃,你凭什么认为本宫会帮你对付廖家?”
“廖氏为外戚,旗下党羽众多,何况戎祎登基之后,不难想见其党羽爪牙遍布朝堂之日。为保其世代荣华,他们自然也必不乐见公主殿下永坐王后之位,若此时不对廖家加以牵制,日后殿下的寿数......恐难长久。”
毕竟是世家大族出身,果真有些见地在,若非遭逢巨变,清窈几乎能看见他作为一名的少年名士的俊伶风流。
唯一不妥,大约就是嘴里说出的话刻薄了些。
“寿数”二字,一如踩在清窈的死穴上。
她要活得长久!她喜欢活得长久!她凭什么不能活得长久!为了长长久久的活着,她可以不择手段、牺牲一切!一路走来,她甚至做到了为之付出一切......
脸色一沉,向来没什么脾气的琅朱公主双眸中顿时布满杀意:“你在诅咒我?”
“怎么?殿下还有不爱听实话的毛病?”,他回怼得极快。
清窈恢复冷静很快:“廖家不会容本宫,当然也容不下穆家的大小姐。你的分析是特意说得不够细致呢还是故意省略啊?”
“属下只是在替公主殿下分忧,无关旁人,自然不必过多牵扯。”
闻不生的目光总是很浓郁,尤其在情绪变动时,无论是生气发怒又或是杀气弥漫,双眸内浅淡的黑色会如同添墨一般急遽变沉,尤其是提到那位穆家大小姐之时。
现下亦是,即便这厮表面装作毫不在意,嘴上语气平淡,眼眸中泛起的波澜却依旧未变。
脑海里几幅画面匆匆闪过,不知不觉想起初见他时......
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立誓要为家族报仇雪恨的人。为了一个女人却想远遁他乡。
闻人一族上上下下怕是有几百条人命。
为了一个女人......
琅朱公主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突然,林间不知名的草丛中传来鹧鸪惊惧的啼叫声,声音愈发急促,夜晚的寂静在此刻达到顶峰,随着一声沉闷的被封闭在咽喉的“啯”,生命被强行戛然而止。
清净下来的庙宇,忽而之间断了所有声音,没有一丝月光,仅有屋内射出的几束残蜡的微弱橘光,将一方神佛圣地映照成若隐若现的幽暗阿鼻。
一道孤魂般的声音在此刻响起,充斥着矜傲冷漠:“本宫可以帮你对付廖家,不过本宫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神思飘远的琅朱公主骤然抬头,盯着眼前魑魅般的男人:“当时在断崖,你是真心想带穆家那个小丫头离开峣姜?!”
更多的是不可思议和不能理解,她不能理解一个背负这么多的男人,怎么可以因为一己私欲而放弃整个家族的血债?怎么有人会在两者之间做出如此荒唐的抉择?况且还是一个早就抛弃了自己,冷血无情的杀手!
犹豫是因为这是他的私事,他并不想说,而后又想到或许是想了解自己的决心,闻不生方斩钉截铁地回答:“是。”
当然是。
对于闻不生来说,这个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且不说活人永远比死人来得重要,守住一边并不代表就要放手另一边。
他可以为了闻人一族死,却想守住能活的人活,影子即便永远是影子,太阳只要是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