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没有借钱这件事,老板也会念着这份情谊。
我看向黎桃,她正背对着我们,在那一垄地里忙碌着,小小的身影几乎被稻草掩盖,周奶奶的声音不小,她却没有回头看一眼。
对于老板的帮衬,黎瘸子很是感激,经常送些土特产,逢年过节还带着黎桃上门道谢。
5年前黎家失火那日,他被通知休假,不用巡逻。
到了下半夜,还是心有顾虑,想着去看一眼,刚好撞见黎家失火。
原本火势不大,及时冲进去还能扑灭,但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等到村里人被唤醒,黎瘸子砸破二楼窗户翻进去,只能勉强救下最靠近窗口的喜宝,他自己则因伤势过重,在市医院住了两天,还是去世了。
「你要对喜宝好,那是你爸的命。」那年周奶奶是这么告诉黎桃,她听进了心里,把喜宝当家人一样看待。
可是,好人并不一定有好报。
当年黎桃父亲救下喜宝后,非但没有得到黎家的感谢,反而被诬陷为纵火犯。
虽然警方结论是线路老化意外失火,村子里还是谣言四起。
黎桃也被打上纵火犯女儿的标签,连带着收留她的周奶奶,也受到排挤,田地被置换到边角。
「要我说,黎家那场火就是老大家干的,不然哪会那么巧!」提及过往,周奶奶越说越气,站在田埂中间狠狠骂了黎家一通才算罢休。
我好奇她为何这样认为,周奶奶犹豫片刻,才悄悄讲出里面的隐情。
失火那年,黎家老太太还在世,只是身体不好常年卧床。
黎家大哥在外省做生意,平日里也不回来,只有每年除夕,一大家人才会回村,在老板家吃团年饭,还会住上几天。
那年黎家大哥提前两天回了村子,和老板大吵一架,团年饭都没吃完便离开,还执意带走了妻儿。按照传统,除夕当晚村子里家家不锁门不闭灯,可那天黎家早早便熄了灯,门窗还被锁死,以致后来未能及时灭火。
最关键的是,黎老板公司会计在某次酒后提及此事,说他们兄弟吵架,是因为黎家大哥在外赌博,公司和房都卖掉了,想让老板帮忙,但被拒绝了。
对此,会计解释道:「不是第一次了,他之前赌债都是老板还上的。这次金额太大,老板气不过,想给他个教训。其实私底下钱都准备好了。」
老板去世后,黎家大哥继承了公司,知情的会计被辞退,村子里平日跟他交好的都升了职。
只有黎桃和喜宝失去至亲,被抛弃在那一天。
庆幸还有周奶奶,给予她们庇护。
夕阳西下,整个田地里只有我们三人,进行着机械的收割动作。
周奶奶高声喊着收工回家时,我才直起僵硬的腰。
几个小时的劳作,让我的手臂很是酸涩,连抱着最后一捆稻草,都无比吃力。
黎桃从我身边走过,很快又小跑着回来,接过我手上的稻草。
周奶奶收拾完工具,站在田埂上凝视着,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规则的稻田上出现一个缺口,是我们一下午的杰作。
这会儿站在这里看,这块稻田比我以为的小上一些,照这样的进度,再有三天就能收割完。
周奶奶却眉头紧锁连连叹气,对于我的询问,她笑笑没有回答。
黎桃在身后扯扯我的衣角,小声说:「天气预报说最近可能要下雨,奶奶担心收不完。」
她们三口人,只靠着这块稻田生活,因为交不上学费,黎桃今年辍学了。
秋收看天时,两人已经提前准备,还是赶不上天气变化。
对于此,我只能感到心酸,却无能为力。
那晚,我婉拒了黎桃留宿的邀请,乘坐末班车回到家中。
如我所料,家里空无一人,无人在意我这一天去了哪里。
餐桌上只有母亲留下的便条和装着生活费的信封。
没有提到我逃课的事情,想必老师也已习惯我突然的昏睡和消失。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我重新回到黎家村,一同带去的还有些吃穿用度。
周奶奶和黎桃已经在地里忙碌着,见我过来很是欣喜。
只是两人的脸色却很差,身上还是昨夜的衣物,满是泥泞,田埂旁的稻草已经堆了起来。
田地里多出一大块的空缺,想必昨天我离开后,两人为了赶秋收,又趁着月色回到地里忙碌。
我看着她们质朴憔悴的脸,心下一酸,连忙跟着下了地。
连续数日的抢收,终于在暴雨来临前结束。
我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周奶奶家中,暴雨并没有如期而至。
夜幕降临时,漫天繁星,虫鸣四起。
我们在院子里抓萤火虫,收集进瓶子一起放掉,看它们惊慌飞起,像舞蹈的星尘,然后把缓慢落下的萤火虫当作流星许愿。
周奶奶双手合十,虔诚地喃喃自语:「希望两个孩子平安健康。」
黎桃和喜宝穿着我送的运动服,牵着她手笑得开心。
临走时,我本想把收录着《稻香》的MP4送给黎桃,可翻遍口袋也没有找到。
只能同她约定,明天会带过来。
她笑着说好,同我拉钩,还在离开时嘱咐我:「姐姐,你一定要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