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楔子(2 / 2)喜岁首页

我不能否认,劫难给予我内心的强大以及心智的成长。但人生的断层,不仅造成与社会的陌生,与亲情的疏离,也造就性格的孤僻,懦弱,自卑和封闭。

我们陆续出监的在一起同苦共难的狱友,后来几经辗转有了联系。那一次,任小秋和乔依一起到我的小院做客。小秋告诉我:“刚回来的时候,我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么,又能为社会创造多大的价值。我甚至想,只要有个地方肯接纳我,哪怕是五百块,也能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废物。”

我心疼小秋,当年她名下的一个十字绣加工机构,因为经营不善导致几百人联名上告,她以造成社会不良影响的诈骗罪名被起诉,判处十年牢狱。小秋入狱,二十出头。小秋出狱,年满三十。八年的与世相隔,八年的时代变迁,她的生活,又饱受了怎样的困顿与煎熬?

乔依出狱以后,直接遭遇疫情。她一个人在一百三十多平的房间里居家隔离,不见家人,不见世人。她说:“我想,如果可以,不如就这样一直封控下去。”

我知道那种感受,因为我也曾感受过不与人交处,不与事往来的坦然。明明知道是一种逃避,是我们无力也无奈安住的当下,但还是愿意沉溺其间,犹在掩耳盗铃。

封控解除,乔依果断南下。或者说,那是于故土于内心无法面对的逃离,甚至不曾做过仔细思量,在一个纯粹陌生的地方,是不是就可以赢得生活如意?

苏月在我回来后第二年四月底出狱,我去女监门口接她。监狱大门打开,她站在警戒区内接受最后洗礼。我看见她在冲我笑,笑容是明朗的。我却哭了,眼泪成串。

后来,唐晓棠也出狱了。她,任小秋,乔依和我四个人,我们在同一个监区,同一个改造岗位,是一袋调料包做汤一起偷偷分享的情分。但是,我们提前出来的,却始终没有多少收获,亦或者还没有找到自己真正的走向。我只能告诉唐晓棠:很难,但至少你有了我们。

时光就这样过去,坐牢,疫情,重启,一晃七八年,弹指挥间,值得庆幸的是,我并没有挥霍光阴。坐牢的时候,我重拾起画笔,也历练了文笔。疫情的时候,我回归小院,开始尝试创作。

一切仿佛回到原点,回到十八岁那个旖旎的梦里,梦里还是那个喜欢在枣树下嗅着枣花香气读书的乡下姑娘。

事实上,我不够勇敢。

我回到乡下,回到小院,无非和乔依只身南下一样,都是逃离。小院宽展的居处,静寂的环境,显然成了我脱尘离俗的道场。可我还是难以做到心下释然,那段过往仿佛缔结在心头,成为一道死扣。

直到有一天,徐然对我说:“你要把心打开。”

我说:“我怕。”

他说:“你是趟过地狱见惯鬼的人。”

我缄默不语。

几经起伏,我终于完成自传体小说关于“坐牢”这一部分,偶尔也写散文或是短篇,但终归闭门造车,不敢轻易涉足网文平台或是投稿纸媒。

这时候,有狱友出狱来到小院,她告诉我她仅在家呆了三天便重返商海,这令我非常震惊,她竟是我所知道的狱友之中唯一的一个无缝衔接,而我已经在兜兜转转间徘徊了两年。

徐然鼓励我继续写下去,他说:这确实很难,但是不妨将心门彻底打开,只有卸下负重,你才能真正释怀,才能活得畅意,也走得更远。

然而,我一直不能给予作品最帖切的题目拟定。

某天,徐然来小院,我们坐在花架下的石桌前煮茶,品茶。正对面绿油油的草坪,水压催动水盘水花四溅,引得麻雀三只五只落下,落在草丛里捉虫子,落到花枝上嬉戏水,我一时看得入了迷。徐然说:“悲从中来,喜从悲来。”

于是,有了这部《喜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