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深夜,白雾笼罩群峰,寒风萧瑟枝头。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到底有没有人啊!”李清白独自一人站在渡仙桥的尽头,朝着面前的十万大山撕心裂肺地大喊。
尽管知道没有人会回应,但他还是时常会忍不住这样做。
然而这次却不同,只见他的头顶猛然间窜出了几只惊飞的渡鸦和夜雀,一番难以入耳的呕哑嘲哳之后,从夜空中拉下一滩鸟屎径直落入李清白的口中。
“呸呸呸!死鸟!等小爷找到机会一定把你们统统都烤了吃!”
一阵干呕过后,李清白蹲在地上抚摸着身旁迎客松的树干,上面密密麻麻地刻了无数的正字。
刻痕看起来深浅不一,有些已经久经风霜模糊不可辨认。
颇为嫌弃地抽出背后那把迷你桃木剑,长一尺宽一寸,那是李清白八岁那年入门时师父张群山亲手雕刻赠予他的入门礼物。
剑名“路平”。
路见不平,拔剑相助。
当初尚且年幼的李清白可是爱的要死要活,握着路平意气风发地斩尽山间刚抽芽的的野花野草,曾言他必将重振渡仙桥赫赫威名。可如今却弃如敝屣连碰都不想再碰。
他充满怨气地刻下一道又一道痕迹,不多不少整整十三个正字。
这是他在渡仙桥“落草问道”的第十三个年头,久到已经都快要忘掉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了。
单薄的青色道袍已然洗到发白,迎着呼啸冷冽的山风猎猎作响,李清白只身坐在悬崖边仰起头认命般闭上眼睛,将双腿伸出去荡啊荡,荡啊荡...好想回到小时候......
不知道父母还记不记得他们还有这么个儿子了?
李清白摇头苦笑,他只记得五岁那年父母背着奄奄一息的他来到这里,在崎岖的山路上虔诚地对着头顶的漫天星辰一步一叩首。
再次醒来时,他已躺在一张粗糙的木板床上,父母则不知所踪。
李清白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赫然多了一道瘦削的身影。
那身影随着山风一同摇曳,看起来柔弱至极,好像下一刻就要坠入四野的悬崖之下。然而那个看似柔弱的男人却有个响当当的名号——渡仙桥第五十四代传人,张群山。
脑后端正的道髻高耸,几根白发纵横交错,张群山负手而立似乎在这里已经站了不短时间,眼角处的细纹都堆积在一起,满眼怜爱地看着悬崖上正在孤独荡秋千的少年。
那是他张群山用上上签强势力压三清其它峰的掌教,才好不容易盼来的接班人。
原本希望李清白能继承他的衣钵,将式微的渡仙桥一脉发扬光大。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每年九月九日的三清论道,李清白这小子总是喜提最后一名。
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愤怒,再到抓狂直到接受现实,张群山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
唉,道这种东西谁能讲的清呢?可能连张群山自己都不清楚究竟什么是道。
无事,大不了就养李清白这臭小子一辈子呗,反正他张群山膝下无子,无非是多添上一副碗筷。
张群山拂袖脱下自己的青色道袍缓缓披在李清白的身上,轻声道:“好徒儿,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多冷啊,快随为师回去喝上一碗你师母亲自煮的野姜汤驱驱寒。”
“师...父,你怎么来了?陆师姐她肯原谅我了吗?”
李清白本就有些心虚,再加之此刻突然听到张群山的声音,脚下一空险些跌下悬崖。他连忙缩起脖子小心翼翼地从悬崖上将两只腿挨个搬上来,唯唯诺诺地低头站立,不敢正视张群山的眼睛。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张群山就头疼不已,他这个弟子除了修道不行,其他的歪门邪道是样样精通。
“弟子见后山瀑布处有一条水龙跃出,好奇之下才过去瞧了瞧,谁知道陆师姐正好在那里沐浴……”
张群山脑门上顿时冒出无数条黑线,语气颇为不善,“不用再说了,你陆师姐说了要亲手挖掉你两只眼睛熬汤喝。”
“那弟子今日就先不回去了吧!正好天气热,我去玉台峰苏玉芸师妹那里打个地铺睡吧,师妹可喜欢我了,上次还邀请弟子我共赏星空呢!”李清白啐了口唾沫在手中,将额头上散落的一缕头发挽至脑后,风骚地冲张群山眨了眨眼睛。
论道什么的暂且不提,但就颜值这一块儿,李清白在三清众峰年轻一代中还是数一数二的,所以不少年轻女弟子都乐意给李清白飞鸽传书。
至于信上写的什么,张群山偷偷看过几次后就再也不想打开了,什么月下小酌,亭台论道,共赏日出......更有甚者还要主动搬来渡仙桥与李清白一同探讨人欲双修之道!
这...这成何体统啊!
每当张群山回忆起书信上的那些不堪入目的内容时便不由得面红耳赤,道心摇摇欲坠。
“咳咳,你卢师叔说若你再敢偷跑去玉台峰,便亲手打断你的腿。”张群山冷着脸回答。
“拜月观司理洛师姐,她曾与弟子有过一夜露水情缘,”李清白差一点就说漏了嘴,连忙改口道,“不不不,一面之缘!想必弟子若是去的话,她定会扫塌相迎!”
张群山面色忽然有些怪异,像是想起了某些不好的事情,抚着胸口大喘气,恨不得猛抽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徒弟两巴掌:“怪不得上次为师去观摩论道,拜月观掌教对我讥讽交加,话里话外都在阴阳怪气,原来是因为你小子啊!”
“东山女神峰,蓝恒晴师妹。她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上次论道她曾说过她亲手做的野山菇很是不错,邀请弟子有时间去品尝。”李清白仍不死心。
“酒窝啊?师父也喜欢...”张群山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紧缩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但随后很快拧成了个深深的结,“为师说的野山菇!野山菇!回去不要跟你师娘提起这件事,听到了没李清白?”
李清白随即露出一脸坏笑,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见状张群山欣慰地点了点头,轻捋胡须言道:“东方女神峰,嘶,福生无量天尊。那一脉新晋的女掌教脾气不算太好,为师怕是不好撄其锋芒!”
“三清福地,尹风婉!她还欠弟子一枚道果...”李清白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张群山一把捂住了嘴。
警惕地四处打量着旷野四周,见没有并任何异常的风吹草动后,张群山才缓缓地松开了手,他原本一直眯着的眼睛霎时间怒目圆睁,快要喷出三昧真火。
“李清白你不要命了!?三清福地那可是主峰!主峰!去年尹师侄第一次参加三清论道便大放异彩,夺得了第三名的成绩,是咱们三清山未来要出世的种子选手。你要是敢坏别人道心,有人降罪下来,为师也保不得你!”
“到时候你就说不是我的弟子!”张群山手高高扬起,却还是迟迟舍不得落下。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改为轻轻揉了揉李清白的道髻,“唉,罢了罢了。整个三清山谁不知道你李清白是我张群山的二弟子啊,实在不行叫上你师娘一起闭山一年避避风头。”
“嘿嘿!师父你真好!”李清白痴痴傻笑,但眼底还是有一丝肉眼可见的落寞。他不忿地在嘴里嘟囔,“狗屁的第三名,还不是因为我给她了一枚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