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失去意识前,他耳边似乎响起来一个少女的声音。空灵,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明艳,像向日葵。
她的声音里,有好多好多像泡沫一样的笑意。
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呀……”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梦见了妈妈。
妈妈和他记忆中一样美。披到背上的黑色长卷发,一双茶褐色的双眼皮大眼睛,穿着一身深绿色的长裙,坐在窗边的书桌前,正用一把沾了血的匕首恶狠狠地捅着桌面上的信件。
他几岁来着?大概八岁吧。
他一只手扶着门框,另外一只手缩在心口,惊惶而沉默地看着发怒的妈妈。
妈妈脾气不好。愤怒是她最常见的表情。而且她残忍,毫无怜悯心,她对别人残忍,也对自己残忍。伤害是她最擅长的相处方式。
他遗传了父亲的软弱和母亲的敏感。他能够感知到力量波纹的敏锐正是遗传自母亲,同时,敏锐也让他能够轻易地博取不少人的好感和信任。
而他的妹妹则相反,继承了母亲的暴躁和父亲的固执,比母亲还像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君。从她学会思考以后,家里就是她和妈妈的战场。
那时他好像喊了什么,好像是怯生生地呼唤了:“妈妈!”
妈妈说什么来着?
“滚!”那把匕首扎到了他旁边的门框上,差一点扎到他的手,他吓得连忙收回了手,向后退了两步,撞到门板上,“你滚!你和你爸爸一样令人讨厌!我恨你!你滚!”
这个可怕的事实妹妹十岁就知道了,然而他十八岁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从出生以来就天然爱着的母亲,一直在仇恨着他们。
虽然她有时实在太温柔,像羽毛一样,像棉花一样,可是她恨他们。因为他们的存在夺走了她的青春,像两个累赘一样,让她不得不和他们的父亲勉强地存续着婚姻。
他总是后知后觉。
就像现在,临死了,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八岁时的那把匕首一直插在他的心口。
只是现在才真正地杀死了他。
他原本以为强大是最重要的,可是当他掌握了能够睥睨的力量后,他发现自己的心是多么空荡。他的心在妈妈的恨里融化成了一摊毒药。
他原以为当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能够填补心里的空荡。可是,他找不到他心目中的那种感情,是那种奋不顾身的感情。
于是他像上瘾一样和不同的女孩尝试发展感情,可是都找不到。
现在他才发现他想找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是像孩子对母亲一样天然的爱,是像母亲对孩子一样牺牲的爱。
但这种感情从来没有替代品,他没有想明白,就盲目地去追索,到头来也只能是一场空罢了,还徒增了那么多人的烦恼,他辜负了那么多人的情感。
唯一能够填补的人,他的妈妈,他深爱而又痛恨的妈妈,他已经不再有联系了。
可笑啊,可笑。
他都二十七岁了,已经成为了世界异能者协会中挂名的世界前二十的异能者。财富、名誉、地位,他几乎应有尽有。
甚至爱情他也有,他有着天然的容貌的优势,即便没有他强大的觉察人心的能力,也有不少女孩子偷偷爱慕着他。
可是,他死前回过头一看,却发现自己还只是那个八岁的渴求妈妈的爱的小屁孩罢了。
得不到便会想,死了也不过如此。
结束吧。
不论怎样,一切都在这里结束吧。
不要再有下辈子了。不要再来一次了。就从这里结束吧。
耳边那个少女的声音似乎又响起来了:
“哎呀,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又想东想西的了,真让人生气!”
她的声音和浓重的睡意混合在一起,钟应天分辨不出她到底说了什么。
只觉得,这个声音听着很安心,好熟悉,一定在哪里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