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伤宋余衡一事果然闹大了。
傍晚江易秋本在自己的雅阁用晚膳,冯公公擦着汗前来,说是父皇通传。她心道果如所料,放下碗筷便起身跟着出了门,现正在前往父皇行宫的路上。
蝉鸣不绝,宫人在前头掌灯,身后跟着玉莲和一众侍女。偶尔有竹叶簌簌声,一路寂静得很。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一想到要面对父皇的脸,江易秋还是有些不安,她转身问道:
“冯公公,这宋大人伤势如何?父皇…有没有对本宫生气?”
“哟,这咱家可不好断言啊”冯公公犹豫道,“殿下还是亲自去瞧瞧吧。”
“那…宋大人现下正在父皇的住处?”
“正是。”
按常理来说,众臣子应是住在山下的会馆,父皇怎么会允许他上山来?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眼前就出现了高墙飞檐。冯公公弯腰,伸手引她进入一座偏殿,说道:“殿下,这边请。”
江易秋嘱咐玉莲与掌灯的宫人、侍女留在大门外。
才一踏过门槛,纷纷的议论声不绝于耳;踱步跨过屏风,人头攒动。
她仔细一看,众人围着床榻,躺着的自然是宋余衡,旁边坐着的则是父皇,围着的有几位黑袍的御医,还有些未卸去捕猎装的臣子,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宋研。
“陛下,老臣膝下得力的就余衡这一个,今日之事实在险要,差一点儿,老臣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啊陛下!”宋研掩面,十分悲痛的模样。
“诶,宋爱卿此言差矣。”建宁帝劝慰道,“如今宫里最好的御医都在这里了,他们三个也都说了无碍,你哭什么。”
“陛下,话虽如此,可老臣心中惶恐啊…”
“来。”建宁帝无视他,手指三位御医说道,“你们来跟他说。”
“呃…”领头的御医犹豫着开口,“宋小公子右腿是压伤,现有些淤血浮肿,并未伤及根本,左腿的箭伤所幸只是擦伤,伤口虽长但好在不深。臣开幅方子,不出两个月便能好全了,尚书大人不必过分忧虑……”
“可听清楚了?”建宁帝问道。
江易秋在屏风边静静听着,不知此刻身侧多了个人。
“公主?”严淮屹似乎很惊讶,不知为何会在这里看到她。
她点头回应,稍稍打量了侍卫两眼。他一身白衣也沾了不少泥点子,想来是到了行宫后就一直待在这里,还未离开过。
“公主,今日…”
话未说完,侍卫却忽然住了嘴。
原是身后的冯公公挤入二人中间的空隙,笑眯眯地表示要上前通传。见他弯腰迈着小碎步,在建宁帝身侧一阵耳语,后者立刻转过身来,似乎是刚看到江易秋的身影。
建宁帝冲她抬手,意思便是招她过去。
“父皇。”
“嗯。”建宁帝略略回应,又对宋研道,“你看,公主朕也给你请来了不是?秋儿自小性子顽劣,你是老臣,自然也是知道的。和气致祥,今日既都是无心之失,宋爱卿万不可放在心上,伤了和气。御医也瞧过了,也亲口对你说了无碍,爱卿身为老臣,还要在朕的行宫一直哭哭啼啼、叫喊惶恐,岂不是叫朕难堪?”
见宋研有作罢之势,建宁帝又转头对着江易秋申令:“你可知自己差点酿成大祸?多年围猎第一次见你犯这样的错!今日且留下,好好改改你这顽劣,明日也不许再下围场了!”
只凭几句话又给她激得眉毛一颤,只好低头听训。
父皇不过问她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似乎是并不在乎。对宋家这般重视的态度也让她费解,好在榻上的宋余衡仍在昏睡,不然她的脸色怕是要更加难看。
建宁帝携臣子离开,只留一位御医和宫人照看,这一来二去,此事也算终了。
不愿去琢磨父皇那句“你且留下”是什么意思,瞥了眼研墨的御医,直接跨出了偏殿的门槛。
果不其然,侍卫独自守在门边。
江易秋在侍卫的注视下步入台阶,又忽然在一侧的石狮子旁席地而坐。
严淮屹正不解,就见公主回头对他说道:“严侍卫,你过来。”
他紧了紧腰边的佩剑,一阵犹疑,但回想起公主总有不同的办法让他听命,便老老实实走到她身后。
“你也坐下。”
“公主,这…”
“又要说那些‘于理不合’之类的酸腐话?本宫不爱听,快坐下。”
似乎是认了命,严淮屹轻叹气,只好走下台阶,掀衣坐在公主身侧,还不忘在二人中间留了少说能加入三人的距离。
晚间的山林很是冷寂,眼前只剩房檐几盏暖色宫灯还有些温度,背后的火光将二人的影子投在地上。
鼻腔内充满竹香,还有几分尘土的味道,江易秋目光凝着地面,突然发起呆来,严淮屹也随她的目光低头,看到的是一双水蓝色翘头鞋,隐约绣着鱼纹,半藏在裙摆之下。
“方才有什么事要说?”
严淮屹回神,却不明白公主口中的“方才”是什么时候。
“在殿内,不是有话要对本宫说吗?”
侍卫知道公主正侧头看他,小心开口道:“回公主,属下…是担忧今日公主会受责罚。”
江易秋没想到他这次回话意外的老实,笑道:“围场草木横生,岂能瞧得这么清楚。何况我咬定了是无心之失,父皇也不至于重罚。”
严淮屹微怔,回道:“是。”
二人间能说的话似乎就到此便戛然而止了。
江易秋皱眉,抬头望向前方的竹林。最前头还依稀可见一层绿意,忽闻林间清风徐徐吹过,凉意拂过之余,夜色也因此变得愈发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