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洛伦佐看着教士们身上血色的祭服,越看越觉得不适,隐隐间感到一阵没来由的不安。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洛伦佐回过头,是自己的弟弟,朱利安诺。此时的朱利安诺正走在两人中间,面色还是很苍白,但神情已经比较舒缓,时不时和身边二人谈上几句。
洛伦佐认识朱利安诺身边的两位男人,一位是萨尔维亚蒂,一位则是弗朗切斯科·帕齐,都是美第奇家族的敌人。
洛伦佐的眉毛紧紧皱起,冲朱利安诺使了个眼色,将他叫到身边。
“你怎么又来了?”
洛伦佐低声问道。
“你昨晚不是说身体不适,现在好些了?”
“也许好些了吧,我最初的确不准备过来的。”
朱利安诺说道。
“弗朗切斯科他们两个专门跑到我的宅邸,请我一同参加弥撒,认为缺少我的弥撒是不完整的,上帝会治好我的疾病。”
“你相信他的话?”
洛伦佐有些难以置信。
“他可是姓帕齐!”
“我知道,哥哥,但弗朗切斯科今天态度很好,他说,继续争斗只会两败俱伤,他希望通过联姻的方式修补我们两个家族之间的感情。”
朱利安诺认真地说。
“您不是一直说,我们应该尽可能团结佛罗伦萨的全体势力吗?如果能够和平相处,我们没必要将时间和精力费在与帕齐家族的内耗中。”
“如果这是真的,以后的确可以谈谈。”
洛伦佐半信半疑地点点头,思考片刻。
“但——”
钟声再度响起,人群挤满了礼拜堂,佛罗伦萨大主教宣布弥撒开始,洛伦佐只好作罢。
朱利亚诺冲哥哥挤挤眼睛,迈步离开,前往自己的座位。
伴随着梵音与礼颂,弥撒正式开始,礼拜堂中的众人半仰起头,双手交叉,闭上双眼,面朝圣像。
洛伦佐朝朱利安诺的方向望去,见他已经紧闭双眼,并无异样,也面向圣像,闭上眼睛。
礼拜堂的座椅呈半圆形阶梯状,中间用过道分为左右两排,洛伦佐和朱利安诺都坐在最显眼的位置,以便让更多人看到他们。
人群后方,弗朗切斯科·帕齐睁开眼睛,眼神冰冷,与身边几人对视几眼,点点头,各自从衣袖中掏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向朱利安诺的背影慢慢摸去。
“不!”
几声惊呼传来,距离已经太近,坐在对面的几个人看到了刺客们手上的匕首,发觉了刺客的举动。
惊呼声扰乱了礼拜堂的宁静,朱利安诺回过神,转过头,却只见一个黑衣人影和一柄越来越近的匕首。
噗呲——
刀刃刺入衣服和肉体的声音在朱利安诺的耳边响起,然后就是如潮水般涌来的疼痛。
朱利安诺惊愕地看着背后的弗朗切斯科,张开嘴,却只吐出大口大口的血沫,染红了半张英俊的脸颊。
帕齐家族和美第奇家族的敌对关系众人皆知,但这些意大利豪门家族依然会遵守一套所有人都默认的潜规则,为敌对行为划定了界线。
然而,大庭广众之下的刺杀无疑将这种潜规则彻底践踏,不仅面向全体民众,而且还在正举行弥撒的礼拜堂中。
“这可是礼拜堂——”
朱利安诺艰难地吐出最后的几个词汇。
“你们真是一群疯子……”
弗朗切斯科才不管这些,面目狰狞地挥动着刀柄,一刀接一刀地捅进朱利安诺的身躯。
尖叫声顿时传遍了整座礼拜堂,贵族富商和夫人小姐们夺路而逃,越来越多的刺客开始现身,绕开已经毫无生息的朱利安诺,向洛伦佐扑过去。
“帕齐!”
在人群奔跑的空隙中,洛伦佐见浑身鲜血的弟弟一动不动,大声叫喊着,悲戚而绝望。
“你们是要叛国吗!”
“哼,是否叛国,你说了不算,洛伦佐!”
弗朗切斯科一边猖狂大笑,一边指挥着刺客们冲向洛伦佐。
“失败才是叛国,成功就是革命!”
“洛伦佐,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人潮涌动,洛伦佐与刺客们之间并非一块平地,刺客们努力拨开人群,向洛伦佐奔去,洛伦佐也顾不上悲伤,向人群深处拼命挤着。
“洛伦佐!”
刺客们追上了他,一位刺客伸出匕首,刺进洛伦佐的腰间。
洛伦佐惨叫一声,但并未停止逃跑的脚步,躲避着刺客们的刀锋。
人群的拥挤为刺客们的后续刺杀制造了很大的麻烦,洛伦佐在人群中多次中刀,却没有伤及要害,反而钻进了人群深处。
“洛伦佐!这里!”
一个声音在前方响起,洛伦佐定睛一看,是自己的好友,著名文学家和诗人,波利齐亚诺。
“这里!我们去祭衣间!”
波利齐亚诺说道。
“跟着这股人流一起出去!您马上就安全了!”
“快!我们——”
一股温热的液体淋洒在洛伦佐的脸上,抬头一看,波利齐亚诺的脖颈处插着一柄短剑。
身体上的疼痛和内心深处的绝望让洛伦佐当场跪倒在地,两只眼睛盯着面前的黑衣人,惨笑连连。
对方显然技艺娴熟,直接封住了洛伦佐的所有去路,与弗朗切斯科和萨尔维亚蒂等新手完全不同。
能够在这间礼拜堂参加弥撒的人非富即贵,无论黑衣人使用了何种身份,背后的势力都非同小觑。
“你不是帕齐那一伙的人。”
“你又是谁派来的?”
黑衣人没有理会,单膝蹲下,将短剑抵上洛伦佐的脖颈,用希腊语低声说道。
“皇帝向您问好。”
一剑封喉。
在激起更大的惊慌和尖叫后,黑衣人也毫不停留,披上斗篷,混入人群,溜出礼拜堂。
……
1474年6月7日,亚平宁半岛再起波澜,帕齐家族在罗马教廷和东罗马帝国的支持下在圣母百大教堂公然刺杀美第奇兄弟,在大庭广众下将二人残杀致死,朱利安诺·美第奇身中19刀,洛伦佐·美第奇则死于脖颈处的致命伤。
解决掉美第奇兄弟后,帕齐家族趁着群龙无首之际,迅速出兵占领正义旗手官邸,并将美第奇宫团团围困,雅各布·帕齐指责美第奇家族违反《正义法规,是不折不扣的独裁者,理应判处死刑,而帕齐家族则会组建一个民主政府,邀请各大豪门寡头共同执政。
然而,大胆而疯狂的帕齐阴谋却并未完全成功,美第奇兄弟的惨死激起了佛罗伦萨市民的滔天愤怒,市民们自发组织起来,冲上街头,武装抗议,聚集在美第奇宫的大门口,不让政府的士兵惊扰美第奇家族的孤儿寡母,保护美第奇家族的遗孤逃往城外。
连续几次镇压后,市民暴动反而愈演愈烈,血腥的巷战在各个街头不断上演,帕齐家族开始慌了,连忙向罗马教廷和东罗马帝国申请支援。
帕齐们知道市民们讨厌自己,怀念美第奇家族,但他们也实在没想到,市民们的敌意竟然如此之大,行动竟然如此暴烈。
6月10日,罗马教廷的军队从东门进城,更多的东罗马雇佣兵从西门进城,教廷军打着宗教至高的旗号,皇帝军则打着反对独裁,尊重宪法和与自由民主的大旗,他们毫不在意佛罗伦萨人的想法和生命,开始对市民进行暴力镇压。
继威尼斯之后,又一个意大利资本城邦濒临毁灭,佛罗伦萨的美第奇黄金时代在这一天戛然而止,承平日久的亚平宁进入又一个灾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