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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嗯嗯”两声一边点头道:“金陵可是京城啊,”市集上人太多,我腾出一只手来拉住风吟,“金陵城的东西还不如洛阳,这是什么道理。”

风吟嗤笑道:“天子脚下尽是当官的,这里的掌柜家家都朝中有人,”她把我另一只手上的糖葫芦劈手夺下来,呵斥道,“谁给你买的这个糖葫芦,是不是林千重给你买的?早说了中午要在十全楼吃饭,他给你瞎买什么糖葫芦?”

我忙哄她:“好姐姐,我没吃过,山上没有糖葫芦吃。”

风吟看着我重重叹了一口气,方道:“我刚才说到哪儿了……”“说到掌柜家家朝中都有人……”她一拍脑袋:“对,就看谁比谁家更能在宫里有面子,故而这里的商铺几乎都一家独大,排挤那些寒门小户,殊不知民间才出手艺人呢。”

我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风吟道:“因此大家都到洛阳做生意,日积月累的也有了不小的名气,这样代代相承下来,倒也成了一方招牌。”

千重不耐烦道:“你同小八说这些,你也不怕她听了伤脑子。赶紧逛,十全楼的位难订。”

风吟道:“知道了,不会耽误你见晴姑娘的。”

千重道:“我与她有一番交易,你不懂莫要乱想。”

晴。这个字眼乍一跳进脑海里,莫名的有些熟悉,仿佛从前有一个姑娘也叫什么晴,仿佛……仿佛是妙云庵的小尼姑?!

“晴姑娘是谁?”我奇道。

“洛阳出名的美人儿,这几日来了金陵。”

“可有风吟姐姐你美吗?”

风吟促狭一笑:“这个么,你见了就知道了。”

千重在一旁翻了个白眼。

于是风吟笑的愈发开心。

风吟先带我进了馥香阁,号称京城最好的香粉铺子。一进去便是扑鼻的各色香粉味,闻着令人心旷神怡。千重抱手站在阁外等我们,风吟则领着我一样样的香粉闻过去。

掌柜闻得风吟到来,亲自接待。风吟问道:“我上次问你订的那香粉可到了?”掌柜忙不迭地应着:“到了到了,按着风吟姑娘的吩咐,都是上好的麝香,用的冰麝定香的技术,香味儿能经久持续长达六个时辰呢,且后调愈闻愈香,包风吟姑娘满意。”他眼风一扫扫到了我,又笑道:“这位小姑娘可是风吟姑娘什么人,要不小老儿也给姑娘推荐个香粉?”

风吟道:“是我的小妹子。”想一想又叮嘱道:“小妹子还年幼,怕经不得太重的麝香,还请掌柜拿出点纯花调制的香粉。”掌柜道:“不瞒风吟姑娘说,这阁里没有不添麝香的东西,只是添的麝香分好的孬的,多的少的。纯花调制的,那是上贡给宫里的东西,小老儿做不得主。”

左侧摆着一些颜色鲜嫩的盒子,浅粉、鹅黄、草绿和天蓝的颜色着实好看,盒子也小巧,一个个的做成平底圆球状。我不禁多看了两眼,掌柜何等精明,喜道:“风吟姑娘的小妹子可真是随了风吟姑娘的眼光,这是咱们阁里新调制的香粉,仿的是宫里几位公主的香粉味儿,最受欢迎,做成一批出来那是没几天就卖光的。”风吟便问:“纯花汁的?”掌柜摇一摇头,风吟又问:“那有什么稀罕。”掌柜道:“不信您试试香。”他边说边一一拿起盒子,“浅粉盒是桃花香,仿的乐阳长公主;鹅黄色是莲蕊香,素为敬阳公主所喜;草绿色是玉兰香,端阳公主用的;天蓝色是月季香,安阳公主素爱天蓝色,便拿天蓝色的盒子装了。”

我一一闻过去,只觉得鼻子都闻得没知觉了。大概这里头又加了什么果子,我只感觉花香过后有一股果香在鼻尖萦绕,煞是好闻。我捧着玉兰香闻了又闻,方从衣袖里摸出锦囊来,拿了个碎银子给掌柜。掌柜伸手巧妙一推,道:“头回见着风吟姑娘的小妹子,这盒香就当是送给您的见面礼。”很是会做人。

我与风吟依言谢过,千重走过来用力吸了吸鼻子,赞道:“香粉铺子果然香。”成功换到风吟白眼一枚。

下来又逛了逛首饰铺子,我蹭着风吟的脸面又得了一枚粉玉发簪。风吟正挑着耳铛,突然喊我过来,揪住我的耳朵看了看。

我“嘶”的揉着耳朵。风吟道:“小八怎么没有耳洞?”我道:“我在山上呆着要什么耳洞?”风吟道:“女孩子带耳环漂亮。”说罢便要招呼店家拿豆子来给我磨个耳洞。

我余光喵到千重果然耐不得烦,他迈步便朝外走。风吟“哎呀”一声拉着我跟上去。千重依旧冷着一张脸,风吟冲着他嬉皮笑脸:“这才什么时辰,我还不想见你那个晴姑娘呢。”千重冷冷看她一眼,她又立马改口道:“我带小八吃饭,你见,不妨碍不妨碍,对吧。”

我这才得空插嘴问道:“十全楼在哪?”

十全楼很快就到了。据风吟说,十全楼算是全天朝数一数二的酒楼,楼名十全取的是个“十全十美”的好意头。楼主人是位姑娘,姓单,单名一个依字。单姑娘本在洛阳开了十全楼,凭着一手好厨艺拿下了当年的洛阳第一名厨称号,被洛阳长史选送入宫做过一桌席面,皇后盛赞之后她便留在金陵另开了一家十全楼。如今想吃单姑娘亲手做的菜非得在金陵不可,幸而千重同风吟都是江湖上数得上号的人物,面子够大,请得动单姑娘亲自下厨,我白得了个便宜,美滋滋的吃饭,并看着千重与美人儿相会。

美人儿是洛阳杨家的独女。杨家做着洛阳甚至全国的布料生意,大大小小的布坊开了不下上百家,说是富可敌国一点不夸张。杨家结交的不止皇族,连江湖一众门派都有所来往,也不知这金尊玉贵的杨姑娘将来会嫁入谁家,杨家整个都能给她当了陪嫁。千重要不是因为得了关盟主的青眼提拔有加,也不见得能跟杨姑娘多说几句话。

这杨姑娘带了个帷帽,看不出什么模样,难为千重竟然能一眼认出来。风吟带着我呆在二楼的席位上,菜色噼里啪啦摆了一桌子。风吟夹了个鸭腿给我啃,我边啃边看着楼下角落里的千重二人并听着风吟在耳边絮絮叨叨:“商贾人家的女儿,倒打扮的像个官家小姐,当谁没见过她的模样吗?”我奇道:“她肯定长得很好看,不然为什么挡着脸?”风吟道:“一般般。”她又仔细看看我:“小八,你还别说,仔细一瞧,你和杨紫晴长得还有一丁点儿的像。”我扔了鸭腿骨头拍拍手:“哦,那长得确实一般般了,打扮成这样估计是怕人劫她财罢。”风吟又给我盛了一碗菊叶珍珠汤,我抬头道:“杨紫晴?这名字我仿佛在哪里听过,是在哪里来着?”说罢不免黯然道:“我都没有名字。”风吟摸摸我爱怜道:“小八也是个名字,大俗即大雅。”

好一个大俗即大雅,我就喜欢听风吟说话。风吟又摸了摸我的脸,安抚道:“杨紫晴还是好看的,我们小八也不差,打扮打扮不比她差,不要妄自菲薄了。”说罢突然想起来什么,在桌子上打量了一圈菜色道:“我的桂花蜜糯糕呢?”

我茫然道:“啊,没有点么?要不就算了,下次来吃罢,我看桌上这么些菜都吃不完。”

风吟偏道:“我不。”我撂了筷子自告奋勇下楼替风吟去加菜,千重正巧谈完了事,那杨紫晴掉头就走,我想悄摸过去看看都看不得。有些垂头丧气的站在千重身边,跟他说风吟少了一道菜,千重失笑,我重重吸了一口气,却闻得一股淡淡而又熟悉的玉兰香味。

唔,看来杨紫晴同我不止是眉眼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像,品味也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像。我眯着眼睛,瞧着她袅袅娜娜远离的背影,闻着熟悉的玉兰花儿香,心中那种熟悉之感愈发强烈,我感觉,我还真是在哪见过她。

桂花蜜糯糕果然好吃,入口清甜,软糯细腻,还配着一份桂花米酒。千重是一口没吃,我同风吟瓜分了一盘,摸着鼓鼓的肚子感叹“风吟姐姐诚不欺我”。

只是千重吃的甚少,闷着头喝酒,我有点担心他饿着。风吟不经意道:“说起来,如今已是五月了,七月初便是天元大会,你不准备去么?”千重道:“怎么,你要去?”

风吟撑开扇子笑道:“我如何不去?反正我也是去做个花瓶,看看热闹罢了。”千重蹙眉道:“你也不能总是这样。”他又道:“我是要与盟主同去的,三年前败给了无侠宫的无瑕心经,这次定要拿回场子来才是。”风吟道:“杜应祺他兄弟杜应衡可是个不可小觑的,只怕这些年他也长进不小,到底是个穷乡僻壤里的门派,无侠宫还想问鼎中原武林怎么的,别的不说,少林寺那帮老和尚也不答应啊。”

千重捏着花生米,也不吃,只道:“近些年江宁平谷也新崛起,如今在金陵城混的风生水起,白道黑道均有涉及,天下盟想在金陵城里混出来,只怕这个江宁平谷是个硬骨头。”

风吟便问:“既如此,为何不早回洛阳?”

千重看我一眼:“一来是盟主舍不得金陵这块肉,二来,小八初到我们这里,她身子还经不得颠簸,路上有个风吹草动的怕她受不住。”

我夹了一筷子素什锦吃了,抬眼茫然道:“啊?回洛阳?”

风吟摸了摸我的头,道:“小八还不知道吧,天下盟总部洛阳,你早晚都要回洛阳的。”

我拍拍手道:“你之前同我说,要带我去逛洛阳的成衣铺子……”风吟打了我一下,道:“傻小八,你是姑娘家,天下盟仇人又多,这路上少不了要打打杀杀了。”

我哪里见过这种刺激事,当下两眼放光道:“那,那不是很刺激。”千重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刺激什么?要死人的。”

唔,要死人的。我一下子心中沉重,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豆芽吃,顺便听千重同风吟说话。

他二人说的这个天元大会,乃是江湖武林三年一度的比武盛事,各家门派挑选出最优秀的弟子同台竞技,每一届最后胜出者的名字都会被雕刻在松湖山的山壁上,万世流芳。天元大会一向由少林寺承办,少林寺的释宏钧方丈十分懂得人情世故,考虑到普天之下皆是王土,自他任方丈起每一届的天元大会都会请来一位入朝为官的武将来担当主评事,若是有参加比武的年轻人入了主评事的眼,提携入伍,那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若有人要问,若是一个人功夫了得一直得了头名该如何,不好意思,这天元大会的头名是不允许再次参加的。六年前林千重初入武林便拿了头名,凭的是一把花夜剑,一时间成了武林新秀,年少得意。三年前天下盟选送的弟子谢任之就没千重这个本事,败在无侠宫杜应祺手底下。但是关盟主似乎很是看中谢任之,照样许他二堂主之位,并且今年的天元大会还是他参加。

我见过谢任之,我还跟谢任之分食过一只盐水鸭,谢二堂主长得好,功夫好,胃口更是好,那一只盐水鸭我就只分到了一个鸭腿一个鸭翅膀。

不过千重得到的消息是,今年无侠宫出场的是杜应祺他亲哥,杜应衡。

我插嘴问:“花夜剑长什么样?”

风吟道:“小八竟然没见过。”

千重反问道:“她为什么会见过?”

风吟于是摸摸我的脸:“小八不伤心哦,早晚你都要见的。”

我们三个又说笑几句,吃了盏雨花茶,千重便要忙他自己的事情去,由风吟送我回盟里。不过十全楼这个分店的跑堂小二很没有眼力,因为我与风吟出门的时候他前脚嬉皮笑脸的说“风吟姑娘好走,以后请多关照小楼生意”后脚就变脸啐了一口悄声骂道:“风月场里的妖媚货色,什么东西,还配称姑娘。”

我耳朵尖,回头冷冷的瞪他一眼,风吟似乎是没听到,依旧拉着我埋头走。但我俩刚迈出长街第一步,就赶上一堆清场的兵丁,他们把这街上的人硬是赶到两边,人太多,我没站稳就摔在了一个乞丐的脚边上。

风吟顾不得扶我,因为又跑来了一群着墨绿色衣服的内侍,他们跟兵丁说了什么,那些兵丁便要我们路两边的人跪下。我本就摔在人群后方,便干脆坐在地上瞎糊弄,风吟也只能规规矩矩的跪下来半挡在我身前。不一会儿拐角口便出现了大队人马,两旁内侍唱喏道:“太子妃殿下凤驾到——”

哟,今天是个什么神仙日子,连太子妃都来十全楼了。

太子妃手执鎏金华彩的羽扇遮着半张脸,十全楼那个极没眼力的跑堂小二此时说话都结巴:“不,不知殿下凤驾到,贸,贸然迎候,请,请,请殿下——”

“不必了,”太子妃的声音极其和蔼温柔,“我也只是听说,有人在这儿瞧见了家中小妹,我这个做嫂嫂的就顺便接她回宫,十全楼上下不必惶恐。”

家中小妹,做嫂嫂的,接她回宫——这怕是哪位调皮捣蛋的公主溜出来了吧!

果然十全楼的人听了更加惶恐:“回殿下的话,可不敢乱说。”

“吴妈妈,这是怎么回事?”太子妃问。便有一位油光满面的妇人上前回道:“主子,小顺子看的真真儿的,的确是小公主殿下。”太子妃便道:“既如此,吴妈妈便进去瞧瞧,免得她害羞躲着。”

妇人扭头带着一众宫女进去搜去了。太子妃转身坐在鸾驾中等,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十全楼有人大着胆子上前给她奉茶,颤巍巍的开口:“殿下请用茶。”太子妃却似没有听到似的发愣,那人又颤巍巍的重复一声“殿下请用茶”她才回神过来。太子妃接过茶吃了一口便又继续发呆,十全楼的面面相觑。

我坐在地下,此刻众人皆跪在地上低着身子,我感觉风吟怕是藏不住我,便想悄悄换成跪姿,可手撑地的时候竟不小心碰着了旁边乞丐的打狗棍,膈得我手掌有些疼,我转过头来对上乞丐的一张脏脸,悄声道:“不好意思。”

下一刻那乞丐死死将我盯住,我被他看的心中发毛,转移视线又看到了他残缺的两条断腿,心中更加发毛,于是干脆转身过去,往风吟旁边靠着跪。但我总感觉乞丐那令人发毛的眼光一直跟着我,让我不大自在。

又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吴妈妈带着宫女们灰头土脸的出来了。太子妃一看如此,只轻轻责备了一句“鲁莽”,那妇人便说是她自己老眼昏花,对不起主子云云。总之,十全楼里并没有传说中的公主。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离去。

风吟拉起我准备回家。看了我许多眼的乞丐方开口:“八……八……”

“八什么八?”我打断道。风吟上前来问我发生了什么,我说:“这个乞丐好生奇怪,我就见过他一面,他竟然叫的出我名字。”风吟翻了个白眼,我也翻了个白眼。我二人又随便逛了逛才回到盟里,千重早已回来,我们又把太子妃驾临的事儿告诉他,趁风吟不在,我又把那个没眼力的跑堂小二的事同千重讲。千重表面云淡风轻,可我分明看见他指尖的花生米碎成齑粉,我感觉那个花生米就是跑堂小二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