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你不论身形、扮相、走姿高矮可以说与那下人一模一样,并且始终未抬过头。”
“那你是如何发现我的?”他眼睛越睁越大了。彭老太爷笑了笑,仿佛很骄傲,终于有点占上风的感觉。但笑而不语,只是指了指碗。
“碗有何不妥?也不是我选的,东西也不是我盛的,他盛好了我才端过来的。”
“你有点急了,你应该等他端起来要出门时再打晕他。”彭爷笑笑,“他还没有放盐。”
“竟是如此,你吃桃子不但要煮,而且要放盐。”他抠抠眉毛,似是有些自嘲地笑笑。
“不,只是今天放盐。”彭爷表情很严肃,“现在,你如何救我?”
“这会儿问岂非有些晚了?”彭老头并不作声,“我若身手差一点,岂非该躺在这里,还如何救得。”
“任谁发现给自己端茶送水的下人被生人替换,都会怀疑他不怀好意吧?”
“倘若是你的小儿子想给你个贺寿的新花样呢?他可没我这么会躲。”
“犬子胸无大志,喜好纵情山水,外出游历一年有余,上月信中提及尚在黑潭郡,他插翅也难回来。”
“谁说的爹爹!”门外突兀地站着一个青年,二十上下,呲着牙笑的很是开心。“你七十大寿我要是不回来,岂不真成忤逆子了。”“刚才可真是惊着我了,还好爹爹武功盖世。”牙呲的更白了。“彭尊,”跟着一道进来的汉子对老爷一施礼:“方才本要上前的,九少拦住了我,说从小到大见怪不怪了,让我别上去碍手碍脚。”
“无妨。”说话间彭老爷子便看向年轻人:“瘦了,黑了,也脏了。”年轻人便跪下:“祝爹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哎哎,劳驾,这儿还有个刺客呢,你们父子俩谁抽空处理一下。”梁上的腿晃的更欢实了。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彭老太爷慈爱的眼神一收,皱眉看向房梁,“刚才你有四次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出手。”顿了顿,“尤其是九娃刚出现的时候,我那一瞬的失神,凭你的身手,应该足够出手两次还可以抽空在桌上拿一壶酒。”
“哎呦,彭老爷子也是满幽默的啊。不过您老也真能生,这就老九啦?老九都二十啦?”梁上的君子似是很惊奇,目光炯炯,坐的都端正了些。
“放肆!”底下叫骂之声不绝于耳。
“你是谁啊,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被叫做九娃的青年很是天真地发问。
“我就是来看你的。”梁上人将腿一收,盘腿坐直了。
“看我?看我作甚,你认得我?”青年审视惊讶,呲了半晚上的牙都合上了。
“不认得啊。”
“那你看我作甚?”
“看你杀你爹呀。”
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堂中顿时落针可闻。
“咣!”跟青年一起进来的大汉一拳砸在餐桌上,震得碗筷盆盘散落一地。一手指着房梁:“彭尊寿辰我本不愿动手,奈何你这厮真真正正的找死,也罢,成全你!”说罢纵身一跃,手中长剑划一道流星直奔梁上之人面门,动作之快甩众人目光于身后,“叮”的一声,房梁上依旧端坐一人,大汉躺在自己亲手收拾干净的桌上,手中长剑依旧紧握,想松都松不开,已然昏死过去。众人看去,元是手腕长筋已被割断,还被两头扯出系了个死结。大汉这只手以后算是废了,以后再行走江湖,就只能用拳头打人了,各种掌法指法的招式从此无缘。要么就把死结解开,以后干脆见人就扇巴掌。彭太平吩咐左右将陈屠扶坐在椅上,看这样子,醒来虽还得好一阵子,但躺在桌上十分的不雅,因为上菜刚好上到烤乳猪。
堂中顿时鼎沸,“这厮竟如此残忍!”“发生了什么?看到了吗?”“陈屠就这么废了?”“陈屠在那人跟前走不过一招?”“这就是太平四刀剑的南剑,陈屠?”“西北双刀,东南双剑。南剑陈屠今后使不得剑了。”“彭太平的四刀剑只剩三个了。”“只剩两个了,西北只有单刀了。”“是啊,听说西刀刘猛前一阵子跟人打赌,输了右臂,现在是个独臂,不能和北刀杨中齐名了……”
“你使的什么兵器?”彭老太爷,“立地成王”彭太平强压着火,咬牙切齿的腮肉跟太阳穴上的青筋遥相呼应的跳动着宣告着愤怒。
“匕首。”
“可有名字?”
“鱼儿。”
两字一出,鼎沸的厅堂顿时鸦雀无声。
“不知散仙辰远辰大侠莅临寒舍,先是假扮下人,后是挑断鄙门中人手筋,究竟所谓何事?”要说这世上有彭太平忌惮的人,辰远算是一个。千手千眼,千命千面,散仙辰远。
彭太平一身武艺傲视武林,刀剑双绝;辰远赤手行天下,鱼儿袖里藏。彭太平喋血江湖三十载,天命之年自立宗门“北原”,门中四杰“西北双刀,东南双剑”,与彭太平亦师亦友,掀起也了结了江湖无数血雨腥风,二十年间大半个江湖唯北原马首是瞻。辰远出生也就二十多载,听着彭太平的故事行走江湖。无门无派,似是自学成才。彭太平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立山门于青岗城,自镇南启国边防重地,西域与北胡二十年未越青岗山一步,南启国皇帝称赞彭太平为“国侠”,甚至将青岗城划为彭太平的封地,除了没有王爷的封号,竟再与王爷一般无二了。声名远播,几年下来北原帮众竟达五万之多,已成天下第一大帮。庙堂之高,江湖之远,皆有彭太平一地。“了却江湖事,立地已封王。”便由此传开了,江湖混的好了,一样是仕途。也有瞧不上彭太平的,调笑他为“绿林尚书”,或是“武林总督”,总之“武林”后跟个官职的名称,大多都是在说彭太平。辰远胸无大志,居无定所,游走于江湖,为人处事全凭自身喜好,行事在江湖中人看来亦正亦邪,最喜奇趣之事,哪里有奇人趣事,周围总找得到他。行走江湖三年五载,也有了自己的名号。但他的匕首的名号比他本人的还响亮,“不看到辰远的鱼儿,尚有活路,看到了,非死即残。”名声之大一时无两,“武道八天”顾孤便是败于他手,弃剑封脉,遣散门派。早年顾孤的“孤峰”与彭太平的“北原”争雄近二十载,北原虽隐隐压孤峰一头,但终究无法将之完败。辰远战败顾孤,后者遣散门派,北原奋斗了二十年的事就这么被辰远实现了,从此“孤身盖北原”的名头也落在了他身上,因其无门无派,故被称为“散仙”。
“说了,救你命。”头一歪,“彭家九小子,快杀你爹,本君子好救人,救完我就走了。”
“辰远!你莫要张狂过头!你分明就是来捣乱的!”“彭爷!他存心辱你,请你下令,我等这就了结了他!”“是啊彭爷!辰远!莫要以为你就是天下第一,就算你是,你胜得过一两人,一二十人,你胜的过在场的英雄联手吗!”
“英雄?哪呢?”
仅四字一出,四下咒骂之声便不绝于耳,刀剑出鞘之声亦不绝于耳,就在众人一哄而上之际,“诸位!看在小老儿的份上,还请落座!”彭太平一抱拳道。
“辰大侠,给老朽一个交代,否则老朽拼了这半斤老骨,也要见识见识鱼儿的寒芒!”
“拼不拼的无所谓,你自镇边关护一方百姓倒也算得半个英雄。”辰远说着便纵下身来,落叶般飘飘然到彭家九小子身边:“无论我来与不来,你都该做自己的事,不是么?我有些饿,先随便对付两口东西,你拜完你的寿再说。”说罢便就近坐在一席,抓起半只烧鸡便啃,理也不理满场众人,诸位叫嚣的英雄也未有一人发声,也未有一人要作势上前,离的近的几位甚至退了两步。
九娃从怀中抽出一个一尺长,二寸宽的木盒,用红绸带子扎着:“孩儿游历山川,偶得一宝,今日父亲七十大寿,献与父亲。”说罢便拜,众人的目光也随之移了过来。
“你能回来,为父已高兴至极。”顿了顿,“此为何物?”
“两月前孩儿便已从黑潭郡返程,目的便是回来给爹爹祝寿。月余前爹爹收到书信时孩儿已游历至白崖山,涧边杨柳光闪夺目,孩儿近前一瞧,柳树上竟有一条金枝,孩儿便折下来观瞧,后又找人验过,竟真是纯金的。”说罢打开木盒,金光闪闪,映得父子二人脸上也如镀金一般,众人啧啧称奇,皆言天降祥瑞,又是一番马屁,拍得早该波澜不惊的彭老爷抚掌叫好。
“秋血堂血衣使朱峰,血泪使柳巢携礼给北原彭爷贺寿!”突如其来的传音入府打断了正稀奇的众人。众人又换了一个稀奇的理由:送个礼物,秋血堂血衣血泪二使竟同时到场。
“请!”彭太平一抬手,便有左右引得二人入府。
“彭爷,我堂主遣我二人给您老祝寿,献上翡翠送子观音一座,祝北原长青,也祝彭大少爷喜得贵子。”朱峰身短,举着礼盘献过头顶才与柳巢一般高,柳巢说完顺势揭开了盖在礼盘上的红绸,一尊翡翠观音便冒着青光出现在众人眼前,众人仿佛看到了一片绿海,那会儿盖着红绸子仿佛就是怕这嫩绿要滴出来,清澈荡漾,众人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托盘里有没有漾出来的绿水。
彭太平的大儿子成婚十余载一直没有子嗣,老婆换了六个也不灵,前两个月第七个总算有了身孕。这个送子观音真是送到彭老爷子心上了,人到七十古来稀,到了彭太平这个年纪,若是能见到隔辈人,再亲手抱一抱,只怕比年轻时抱到个丰腴的大妞子更让人心痒。送礼之人说的话也讨喜,刚有身孕,便直说喜得贵子。彭老爷子眉开眼笑,顷刻间之前的不快便以抛诸云外:“有劳二位英雄,代我谢过叶堂主,改日必定登门拜访。”
“彭老英雄,您太客气了。”柳巢一作揖,“是啊是啊。”矮子朱峰附和的声音从托盘下传了出来。
“秋血堂与北原自始便交好,老堂主与您老人家是八拜之交。”“是啊是啊。”
“堂主更是您看着长大的,武功也多得您指点,就连我们也跟着受益匪浅。”“是啊是啊”
“这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是晚辈孝敬长辈的,实属应该。”“应该的应该的。”
柳巢拱着手低眉顺眼,朱峰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彭老太爷笑呵地捋着胡须,辰远则换了一桌坐下,又抓起这张桌上的烧鸡。众人此刻都在忙着惊奇赞叹,似是忘了有个刺客还在吃喝。
“光这么大的翡翠,就得值不少钱吧?”“就是啊,这有二尺了吧?”“那可不,看这雕工,都是我平生所见不多的精细。”“秋血堂真是大手笔啊!”
“你看,那眉眼,跟真人一样。”“你看那衣服的褶子,多细致。”“那手上的净瓶,光把这手上的瓶子拿下来,都是件精美的器物。”“那能拿的下来么,那跟观音是一体的,是整块翡翠雕出来的。”“真真是鬼斧神功。”
“观音手上怎么拿个空瓶子,我怎记得玉净瓶里是不是该插点什么的?”
“是杨柳枝。”
“杨柳枝?柳枝!”“九少,你的柳枝。”“绝配啊!”“是啊是啊,翡翠观音黄金柳!天作之合。”“天意啊!”
众人的簇拥下青年轻巧的取出木盒中半尺多长的金枝,来到朱峰身前,缓缓将金枝插入观音手中的空瓶里。配,真的配,仿佛原本这瓶中就有这一枝金柳。青年扶着它跟朱峰一道缓缓地将“翡翠观音黄金柳”移到父亲近前的桌上,彭老爷子看着,笑容更甚。
“来,这位兄弟抬了这半天器物,真是辛苦了,满饮此杯,这可是二十年的五湖冽,彭老爷子立‘北原’那年埋的。”这人说罢,叼着半截鸡脖子的嘴咂了咂,像是馋了,若不是嘴占着,定要一口喝干的。
“给我给我,我尝我尝!”矮子看起来很是着急,十只短粗的手指互相搓揉着,小短腿也不停地左右倒腾。
辰远将大碗往下一递,正搭在朱峰的鼻子根。矮子闻完立马不行了,飘飘欲仙的表情让不少人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在青楼挥金如土的日子。矮子一大口吃了半碗,眉眼便合在了一起,半张着嘴,喉咙深处“啊”的一声缓缓递了出来,眉眼便渐渐舒展开来。再深吸一口气,一口烈酒的品尝流程就算是圆满结束了。可就在这个当口,送酒的动了。辰远迅急地一手捂住矮子口鼻,一手将他抱起,等众人眨完眼,人便已经到了翡翠观音前。端着矮子将他的头探至观音手中的瓶口,这才松开了手。朱峰憋的够呛,大口的吸着救命的空气。吸了一阵,太阳穴不跳了,这才有功夫变了脸色。辰远一松手扔下他时他甚至忘了调整到让脚先着地,就这么直挺挺的躺着掉在地上,两个手捏着脖子,看向柳巢:“救!救……”竟说不完整,也说不真切,焦急地指着自己的嘴,脖颈上的血管跟额头上的青筋比赛着看谁突起的高,看谁先爆裂。
“有毒!”彭老爷子反应最快,话音刚落,扯下的锦袍已塞住玉净瓶口。众人大惊,纷纷施展各自最快的身法窜入院中。半晌看到主人家没出来,散仙辰远又换在第三张桌子上吃鸡。便又陆陆续续进到厅堂里来,只不过都离的门窗很近。
“辰大侠,有劳了,彭某欠你一命,日后若有差遣,定当回报。”
“咋才一命?你家老九不算啊?”辰远学着九娃呲呀,“这么的,你生九个娃,平时吃什么保养的,告诉我,咱便扯平了。”
彭太平和九娃的脸都涨的通红,一个是气的,一个是憋的。“辰大哥,我是家里的老二,上边就一个哥哥。”九娃咳了一下,“我的名字叫彭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