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咏麒挑了间靠后门的客房。

平安客栈的客房都不大，没有桌子，只有张四脚矮凳和靠墙的竹床。可胜在干净整洁，被褥床铺都已是理好的。

矮凳之上，还备着半盆清水和葛布夏巾。

将辛铃放在床上，尹咏麒左臂却还是被她抱着。尹咏麒扯过被角盖在辛铃身上，自己则将刀压在腿边，坐在床边。

右手用葛巾蘸过清水，握出多余水分，给辛铃简单擦拭了脸。将葛巾翻过面来，尹咏麒又给自己擦了一下脸。

见辛铃睡得很沉，尹咏麒慢慢卷起辛铃右边裤脚，那脚踝肿的厉害，已和膝盖一般宽了。

褪去辛铃鞋袜，那脚上淤青发灰，点点斑块聚在各处。

“新词借旧曲，故人入我梦，别离多少再难逢……”

尹咏麒一边轻唱词曲，一边拍背，哄着有些惊颤的辛铃。

尹咏麒右手三指，迅速一夹一拉，将她脚踝复位。辛铃喉头闷哼一声，将尹咏麒抱得更紧。

拍了拍辛铃的背，尹咏麒又从水盆里，掸了一些清水在手心里，慢慢给她揉着脚踝。

“但看江海深，几度隔尺素……”

通过门外的日头，尹咏麒算了下时辰，然后在心里定了醒时。

“何必醒于梦，南浦水岸己是空……楚楚人世，暮里愁魂……”

尹咏麒靠住墙边，就这样哼着词曲，揉着辛铃的脚踝，半睡过去。

这是八百连营教会尹咏麒的。

放空脑海和身体，留一丝神智清醒就好，不要去思考太多。

只要有机会，人就能休息，或许算不上合格的睡眠。但是总好过一直绷着神经。

站着睡觉，马背睡觉，甚至是走动间睡觉。久而久之，哪怕是正常睡觉，他也只会睡的很浅。

尹咏麒其实很想好好睡一觉，睡他一个天昏地暗，日月难分。

金乌值时，日头近未。

两声敲门声响起。

“尹兄弟？”

门外人声幽幽，但细听已多了几分生机。

尹咏麒闻声，先是闭眼打了个哈欠，才有些不满得回道：“有事么？”

“我热了些饭菜。”金携劭说着，“先起来垫垫肚子吧。”

“好，马上。”尹咏麒拍了拍辛铃，“铃，起来吃饭了。”

见辛铃没什么反应，尹咏麒干脆又小眯了一会。

门外的金携劭见里面又没了动静，又道一声：“我去把饭菜端来罢。”

“多谢金先生了。”尹咏麒又摇了摇辛铃，“铃，起来吃饭了。”

辛铃揉开惺忪睡眼，快速扫视了身边环境，目光又落在了尹咏麒身上。

尹咏麒与其目光相会，问道：“怎么了？”

“叔叔……”辛铃张嘴，声音干涩沙哑，“你们是要走了么？”

尹咏麒问道：“嗯，小铃，你还有其他亲戚么？”

“我不知道。”辛铃的小鼻子一抽一抽的，“爸爸说我们是逃来的。”

“那我带你一起走。”尹咏麒摸了摸辛铃的脑袋，她倒是不抗拒了。

辛铃坐起身来，小声说道：“可是……这是我家啊……”

尹咏麒突然哑住，目光低垂，鼻子也感酸涩。

“我也没有家了。”尹咏声音很小，如同蚊飞。

但二人靠得近，辛铃还是听见了，伸出自己的小手，乖巧牵住尹咏麒的手。

敲门声再响。

“请进。”尹咏麒说着，门被从外推开。

哪怕手里托着偌大的托盘，金携劭走起路来，还是这么悄无声息，活像个游魂

尹咏麒伸手将水盆挪到地上，金携劭刚要放在矮凳之上，尹咏麒说道：“就放床上吧，一起吃些，正好有些事还得和金先生商量。”

金携劭也不推脱，将托盘放在床边，自己则坐在矮凳之上。

白菜、萝卜两盘素小炒，一小碟热好的零碎牛肉，一碟腌菜再配着杂面干饼。

尹咏麒先拿了一块杂面饼，递给了靠在身边的辛铃。

“吃吧。”

三人吃的都很安静。

“金先生刚才忙了大半个时辰？”尹咏麒吃得很快，几乎不怎么嚼，就囫囵吞下，“需要休息一会么再动身么？”

金携劭刚夹起一块白菜，又放下，道：“我也只是收拾一下，过后还是要麻烦别人的。”

这些话，二人刻意避着辛铃，并不说的太明白。

方才，金携劭独自一人在里院，替掌柜等人都整理了身容，又找来草席遮尘、焚香敬酒。

相识一场，身后的体面，金携劭还是应该做的。至于客栈里的，只当是宰杀活畜，不必脏了手。

“怕是真的麻烦。”尹咏麒道。

尹咏麒进里院时，也看到了被堆在一处的尸体。多是被殴打的面目全非，个别几人更是四肢扭曲，关节被硬生生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