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章 韩秀才乘乱聘娇妻 吴太守怜才主姻簿(2 / 2)记录令人拍案叫绝的惊奇故事首页

子文得了金家女儿的青丝发缕,心里美滋滋的,暗自窃喜:“这婚事若不是传言助力,还不知猴年马月能成,何况还有这笔可观的嫁妆呢!”心中乐开了花。

转眼间,嘉靖二年已至,绣女的谣言早已随风而散。

金家夫妇见风平浪静,便打起了小算盘,不舍得把女儿嫁给这个穷秀才,心里渐渐有些后悔。而此时的子文,因为行礼花光了所有积蓄,婚事也就不便再提。

一天,金朝奉正坐在铺子里,拨拉着算盘,忽然瞧见一个家伙领着个半大小子走进来,大声喊着:“亲戚们都在家吗?”

这不是别人,正是徽州的程朝奉,他的亲舅子,带着自家的儿子阿寿,风尘仆仆地从徽州赶来,打算和金朝奉一起做点买卖。

金朝奉一瞧,忙不迭地迎上去,连拖带拽地把家里的程氏、朝霞都叫出来相见。一番家常话过后,金朝奉张罗着摆酒设宴。

程朝奉一边抿着酒,一边笑眯眯地打量着金朝奉的女儿,开口说道:“哎呀,我这外甥女真是越长越俊,不知道有没有哪家公子哥儿看上眼了?我这儿子也老大不小了,要不让俩孩子凑一对,亲上加亲,岂不美哉?”

金朝奉听了,却是一声长叹:“唉,老弟啊,你要是早说几年,我这心里不知道有多美。可偏偏前些年我心一慌,就把女儿许配给了那个姓韩的穷秀才。你看看他那寒酸样,还想着飞黄腾达,这不是做梦吗?前年梁学道来考核,他也就混了个三老官,我看八成是没戏。我这女儿,算是掉进了苦海,现在说啥都晚了。”

程朝奉听罢,摸着下巴思量了半天,然后问:“我说妹夫,你真不打算让女儿嫁给那韩秀才了?”

金朝奉一拍大腿,眉头紧锁:“我说程老兄,我还能跟你说谎吗。”

程朝奉嘿嘿一笑,挤了挤眼:“老金啊,你要是心甘情愿把甥女嫁给那穷鬼,那咱就不提这茬儿。要是心里不舒坦,咱们就得使点计谋,让官府给断了这婚事,这不是小菜一碟吗?”

金朝奉一愣:“计谋?快说说看!”

程朝奉得意洋洋:“明天我往台州府递个状子,就告你妹夫。说你从小就跟我儿子订了娃娃亲,我因为事儿滞留在徽州,你就悔婚了。这让官府一判,你女儿不就成了我儿的媳妇了。我那儿子虽然不怎么样,总比那穷鬼强吧。”

金朝奉摸着下巴:“好主意,不过婚书和头发的事儿怎么办?我这心里没底啊。”

程朝奉一摆手:“你这是没混过官场,咱们是徽州老乡,还沾亲带故的,说啥别人都信。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咱们有的是银子,上下打点一番,再找个乡官在太守面前美言几句,婚约那破纸,一笔勾销!头发是谁的?谁认得?有了银子,你还怕吃亏?”

金朝奉听罢,乐得直拍手:“绝了!绝了!明天就行动!”两人商量已定,当晚痛饮一番,各自回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程朝奉精神抖擞地起了个大早,吃饱喝足,请了个律师商量状词,又拉了个姓赵的做中证。两人勾肩搭背,兴冲冲直奔台州府而去。

这一去,可谓是:

“笑里藏刀,甥女变儿媳;银子开路,婚书变废纸。”

程元,也就是程朝奉,来到府衙,正赶上新任太守吴公弼热热闹闹地在升堂。

没过多久,就见那放告牌一挂,程朝奉便紧跟着牌子一步一摇地进了大堂。

太守大人一挥手,义民官笑眯眯接过状纸,摇头晃脑看起来:

程元告金声违背婚约,原将女儿金氏许配给程寿为妻,礼数周全,不想金声竟私下改许给韩师愈。赵孝等邻里作证,事关人伦风化,求太守明察秋毫,维护前约。

太守大人一拍惊堂木,望向程元:“哎,说说看,那金声跟你是个什么关系?”

程元叩头回答:“回老爷,金声是我亲姐姐的夫婿。咱两家本就是亲戚,孩子们年纪又相当,自然就约定了亲事。”

太守问:“他怎么就敢把你的婚事当儿戏呢?”

程元一脸苦笑:“金声那厮搬到台州,我还在徽州呢,两地相隔十万八千里。前阵子传说要点绣女,他怕女儿被选上,就匆匆忙忙把女儿许配给了韩生。我最近到台州,本打算办喜事,谁知道婚事已成空。他也是情急之下,一时冲动嘛!可我不能就这么让人把媳妇抢走吧?要不是来官府,韩秀才哪肯轻易放手?求老爷为我做主!”

太守听罢,觉得在理,当场批准了他的诉状,还说:“十天内,开堂审理。”程元千恩万谢地退下。

金朝奉听说状子被批准,第二天就找到张、李二生,说:“这可如何是好?我当初在徽州时,把我女儿许配给了我小舅子的儿子,后来因为点绣女的事情,情急之下才改许给了他,你们二位还是媒人呢!没想到我小舅子不依不饶,告到官府去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这两学士气得跳脚,直骂道:“你这家伙,当初订婚的时候发的誓呢?婚书可是你亲手写的!现在却来这一手,不就是看韩生穷,想出这种下作手段吗?告诉你,韩生可是个才子,不是你想象中的穷光蛋!我们这就去招呼大伙儿,找上面告你,看不打断你的狗腿!让你的女儿一辈子嫁不出去!”

金朝奉想辩解,但两人根本不搭理他,怒气冲冲直奔韩家,一股脑儿把事情告诉了韩子文。

韩子文一听,肺都气炸了,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张、李两位学士火冒三丈,拉着韩子文就要去找官方理论。韩子文却摆摆手说:“两位兄弟,先别急。我琢磨着,那老头既然不乐意这门亲事,就算咱们硬抢过来,以后也不会安生。咱们要是有点出息,还怕找不到好人家?何必非得跟这商人纠缠不清!再说了,他有钱能使鬼推磨,官府肯定偏向他。我家里穷,哪有闲钱打官司?将来有我发达的一天,总会有机会出这口气。你们回去告诉他,当初的聘金是五十两,他要愿意双倍赔偿,这婚退了也罢。”

两位学士听了,只能同意。

子文打开拜匣,从里面拿出婚书吉帖和那缕头发,直奔典铺。

张、李二人紧跟其后,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向金朝奉一一道来。

金朝奉听罢,喜上眉梢:“只要能退婚,让我免受这无妄之灾,区区几十两银子算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天平,两个元宝“叮当”一声,共兑了一百两纹银,递给张、李二人。

子文却摆摆手:“别急,等官府那边的事处理完了,我再来写退婚书也不迟,再一并归还婚约和头发。现在这官司还在打完呢,这银子拿着我也不放心。”

程朝奉见状,又掏出二两银子,塞给张、李二人,满脸堆笑:“两位兄弟,帮忙写个息词吧。”张、李二人也不矫情,接过笔砚,刷刷点点,不一会儿就写好了。

一群人,原告、被告、中证人,热热闹闹地往府里走去。

这时,吴太守正坐在晚堂上,见他们进来,便接过了息词:

劝和人张四维和李俊卿,天台县的学生。

徽州人金声有一个女儿,原本已经许配给了程家。但后来因为金家迁居到天台县,路途遥远,通信困难,而他的女儿也已长大成人。

无奈之下,金声不得不再次将女儿许配给韩子文,这也是为什么程家对此提起诉讼的原因。

现在,金声愿意退还聘礼,韩子文也愿意解除与金家女儿的婚约,他不愿意破坏金家与程家的婚约。

我们作为亲戚,出于平息争端的目的,特地上报此事。

吴太守在闽中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他眼里揉不得沙子,看重的只有真才实学,对金银财宝视若无睹。这不,一接到状子,他就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接过息词,抬头瞧见韩子文,这小伙子气质出众,让太守大人忍不住心头一喜,便叫人把他叫过来说:“小韩啊,你这么个人才,就是我招你做女婿都屈才了?你怎么就那么傻,把金家的姑娘给退了?”

韩子文本来没抱啥希望,可太守这么一问,心里反倒有了些暖意,便一股脑儿把自己的委屈说了出来:“太守大人,我哪肯轻易退婚啊!当初金声信誓旦旦,我还特意让他写了婚约,张、李两位兄弟都能作证。我还留着那姑娘的一缕青丝呢,天天看着,跟看着那姑娘一样。这会儿我也只能把她当路人,我哪能甘心啊!”

说着,韩子文就拿出婚书、头发等物,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太守大人看过之后,点点头,把金声、程元、赵孝三人分开来问话,准备好好盘盘这道婚事的是非曲直。

“金声,你那宝贝女儿是不是已经许配给程家啦?”太守大人审问道。

金声尴尬地挠挠头,回应说:“哎,太守老爷,确实有这么回事。”

太守眼珠子一转,又问:“那你这又是跟韩家扯上什么关系了呢?”

金声苦笑着解释:“还不是因为那点绣女的事情嘛,当时我急得跟什么似的,脑袋一热,也顾不上前后思量,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真是逼不得已啊。”

太守大人挑了挑眉毛,接着追问:“那婚约上的字可是你亲笔写的?”

金声唉声叹气:“是啊,那时候只想着事情能成,就顺着人家的话写了,哪知道那么多。”

看着金声那副模样,太守的脸色明显有些不悦,又问:“那你跟程元结亲家是哪天啊?”

金声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才说出了一个日期。

太守挥挥手让金声退下,转头又把程元叫了上来:“你娶金家女儿,有什么证据没有?”

程元还挺自信:“所有的规矩礼仪都走了,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嘛。”

太守不依不饶:“那原媒人呢?”

程元耸耸肩:“原媒人在徽州呢,没过来。”

太守又问:“那你媳妇的吉帖呢?”

程元一脸无辜:“哎呀,不小心忘带了。”

太守听罢,忍不住冷笑一声,再问:“那你俩是啥时候结的亲家啊?”

程元抓耳挠腮,随口就诌了一个日子。

旁人一听,这跟金声说的日子差了十万八千里,不禁都偷偷笑了起来。

太守心中有数,再次把赵孝叫上来,好奇地问:“赵孝啊,你给人家做证,自己又是哪里人呢?”

赵孝挺直腰板,答道:“我是台州人。”

太守眼珠一转,接着问:“台州人?那你咋对徽州那些事儿这么清楚?”

赵孝不慌不忙地回答:“这不是因为有亲戚关系嘛,自然就了解了。”

太守不依不饶,又追问:“那你总该记得他们什么时候结的亲家吧?”

赵孝随口说了一个日期,却跟另外两人的说法大相径庭。

原来这三个人以为事情已经搞定,谁也没把官府的问话当回事。

谁知太守一个接一个地细问,那些收了好处的工作人员,因为害怕太守的威严,谁也不敢吱声帮忙,结果自然是破绽百出,让人笑掉大牙。

太守一拍惊堂木,满脸怒气:“你们这帮家伙,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欺瞒本官!就凭你们那点本事,还敢在老夫面前耍花招?

且不论有没有点绣女的事情,金声的女儿如果有程家的聘礼为证,何必还拉上韩生做挡箭牌?

现在韩生的婚书明明没问题,那程元的话却全是些不着边际的胡言。

再说,既然是来完婚的,哪有放着原来的媒人不带的道理?

还有你们说的结亲的日期,竟然一人一个样,这不是摆明了欺瞒于我?

那个赵孝,一看就是你们临时拉来充数的。

全都是因为韩生穷,你们就起了坏心眼,想改嫁女儿。这回可让你们吃吃苦头!”

说着,太守抽出签子,大喊:“每人三十大板,让他们长长记性!”

那三人哭爹喊娘,惨叫连连。

韩子文赶紧跪下,陪着笑脸说:“大人既然帮小民做主,那金声就是我未来的岳父了。我和他就别结下梁子了,请您高抬贵手。”

太守瞪了他一眼,说:“看在韩生的面子上,金声打一半,至于原告和中证,可就没那么好运了。”结果,那三人被打得哭天喊地,皮开肉绽。

韩子文、张安国、李文才三人却在旁边偷笑,心里暗自欢喜。

这也正应了金朝奉那年所发的誓言。

太守看着他们,摇了摇头,提起笔来,把那息词修改了一番:

“韩子贫穷求亲路上波折重重,

四壁空空却未求得佳人青睐。

反观金声,金银满屋,却因挑婿不慎,落得个自作自受的下场。

择婿者眼拙,让那些企图攀亲的人有机可乘,纷争四起。

现在程家那子虚乌有的旧约成了笑话,韩子文的新婚倒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

金声、程元、赵孝三人,无缘无故惹出事端,该挨板子。”

事儿了了,婚书、吉帖、头发一股脑儿都交到了韩子文手里。

出了太守府,程朝奉脸上无光,韩子文骂得他狗血淋头:“真行啊你,事儿办得漂亮!还以为板子是吃素的。”

程朝奉脸红脖子粗,硬是一个字也不敢顶嘴。

可怜赵孝,白白挨了打,最后和金朝奉一起掏腰包,算是赔礼道歉。

三人灰头土脸,心里直犯嘀咕,这不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末了,各自散去,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韩子文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夜长梦多,赶紧揣着一百两银子,准备了一堆结婚用品,挑了个黄道吉日,打算把喜事给办了。

张李二生跑前跑后传话,忙得不亦乐乎。

金朝奉这边呢,因为太守的面子,心里虽然老大不乐意,却也不敢造次,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这

婚事就在这一片众人的小心思中顺利进行。

洞房花烛夜,朝霞看着韩子文,心里美滋滋的,心想这家伙长得英俊潇洒,才华横溢,跟自己正是天生一对。

两人如胶似漆,好不快活,朝霞心里暗自庆幸,还好父亲当初的“好心”操办,不然可就错过了这么好的郎君。

转眼第二年,韩子文在科举考试中,凭借吴太守的大力推荐,一鸣惊人,金家女儿也跟着风光无限,成了名正言顺的夫人。

金朝奉回想起当初的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那个悔啊,早知道这样,当初就是让女儿嫁给他做小妾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