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一整个上午的较劲,剑齿虎已自知无法教训这些贱狼,更懒得耗费精力放低姿态骂回去,他只是稍稍拧紧耳廓,闭上双眼,专注于低头啃食起眼前的食物。咔擦咔擦,口腔与舌苔被冻得麻木不堪,牙齿更是被肉纤维间的冰渣硌得好生疼痛。
可他还是没法安心吃完午餐。剑齿虎正埋头费劲之际,却突觉头顶一阵湿热,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劈头盖脸的骚臭。他赶忙抬头查看,却正迎上一股冒着热气的激流,呛得他半天没缓过神来。待抬爪抹去脸上的水渍后,剑齿虎才发现——这哪是什么热水,分明是一泡骚味十足的热尿!肇事的年轻公狼正翘着屁股抵在栏杆前,将后脚勾入笼内,耀武扬威似得抖擞着尚在滴水的钉钉,凑在一旁的狼群也紧跟着一齐发出吃吃的笑声。
一股无名之火顿时涌上剑齿虎的心头,先是囚禁、关押,随后是嘲笑、谩骂,再然后呢?如果说这一切他还能勉强接受的话,那么往他头上浇尿,几乎是将他仅剩的一点尊严彻底粉碎了。他是剑齿虎,昔日原野的王者,连猛犸象和短面熊都不得不礼让三分的终极至尊,眼下却被这小小的狼肆意拿捏,这简直比拿爪子割他肉还难受——爪子的伤只会疼在表面,并且还能痊愈,公狼的一泡尿却如同硫酸浇在了他的心底,久久焦灼,再难平息。
士可杀,不可辱!他吼了一嗓子,用尽全力亮出利爪,向前猛击,只是麻醉的效果之下,他的动作简直慢如龟跑,早有防备的年轻公狼几乎是在他出爪的一刹那便猛窜了出去,那后脚好巧不巧,恰迎上猛扑过来的剑齿虎,并借势在他脸上狠狠踩了一下。连滚带爬逃开的年轻公狼看起来并不算潇洒,却还是赢得了同伙的一致好评与赞美。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更多的狼纷纷一拥而上,控制好距离,隔着栅栏朝剑齿虎滋起尿来。一道又一道馊黄的水柱拔地而起,以滑稽的曲线洋洋洒洒,在正午的阳光下仿佛条条喜庆的彩带。
接二连三的几泡热尿浇灭了剑齿虎的怒火,也彻底摧毁了他的自尊。昔日的兽王此刻忽的低下了头,任凭臭烘烘的尿液在自己脸上流淌。他浑身颤抖,方才耸立的浑身毛发不知何时也已缩了回去,使他的体型看上去整整缩水了一圈。良久,他猛地抬头怒吼,狼群以为他又要发作,不禁一齐向后退缩,却不想他的吼声愈发悲怆,愈发颓唐。正当众狼面面相觑之际,失魂落魄的剑齿虎忽的缓缓转过身去,径直走回小黑屋的角落,将头埋入臂弯深处,不再理会狼群的任何叫骂。
他被彻底打倒了,从精神,连带到肉体。
按理说玩笑开到这里也该结束了,但很可惜,这不是玩笑。狼群丝毫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毕竟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弱肉强食,痛打落水狗一直是狼族自古贯彻的真理,方才的退却不过是被剑齿虎莫名其妙的发狂给吓到了,眼下见他彻底自暴自弃,群狼纷纷又聚拢了回来,继续着之前的叫骂与嘲讽。不过他们却发现,无论如何挑衅、叫嚣,甚至是滋尿、吐口水甚至喷粪,也无法再激起剑齿虎哪怕一丝一毫的反应。这只颓废的大猫如同失了魂般的蜷缩在角落,点点萤火般的双眸不知何时已悄然黯淡了下去,就仿佛一塘死水,再难掀起任何波澜。
无论是远古的恐狼还是现代狼,虽同样都是好奇心极强的动物,却也同样容易失去耐性。眼见着剑齿虎不再有任何回应,大部分狼也都无趣地一一散去了,唯有几只精力充沛的年轻狼依旧聚在栅栏前,搜肠刮肚地思索着其他的古怪主意。
那只方才踢了剑齿虎的年轻公狼转了转眼珠,试探性地伸出纤细的前肢,穿过栅栏的缝隙,去抓那块早已被尿液浸透的牛排。按照他的设想,食肉动物都有护食的本性,自己都冒犯到这种程度了,对方总该发作了吧。
只是这次,年轻公狼失算了——即便是他将牛排一路缓缓拽到铁栏前,剑齿虎也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稍稍抬眼望了下后,就又重新低下了头。得,看来这只奇怪的大猫是真傻了,年轻公狼翻了翻白眼,自知失了算。但本着不能半途而废的心态,他依旧拖拽着那块臭烘烘的牛排,径直从栅栏下方的间隙中拽出。
岂料,就在牛排从铁杆下冒出头来的一刹那,年轻公狼的眼前却又突然凭空劈来另一只狼爪,他尚未有所防备,拖拽牛排的那边手臂便已被打飞。年轻公狼狼狈地退开到一旁,却见爪子的主人若无其事地斜靠着墙壁,正冷眼睥睨着自己。这是一只小雌狼,从面相上看尚未完全成年,个子只到成年狼的肩胛;小雌狼毛色极深,深得发紫,是那种在狼身上很罕见的黛紫色,她体态轻盈,身形优雅——以狼的标准来看,她是很美的。
众所周知,狼群是等级森严的团体,而在东拼西凑、相互间并无血缘关系的动物园狼群,阶级地位更是异常严密,绝无可能出现未成年的小雌狼公然挑衅公狼这种非常严重的越级行为,按道理说,受到冒犯的大公狼必将发起猛烈反击,以明确自己的地位。但此时此刻,年轻公狼却在小雌狼面前猛地打了个寒战,他颤抖着四肢主动弯曲以表臣服,之前如旗帜般高高耸立的尾巴不知何时也已颓废地夹在了屁股沟里。未待对方有何反应,年轻公狼忽的嚎了一嗓子,随即掉头就跑,仿佛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妖魔鬼怪。
更奇怪的是,其他狼也争先恐后地纷纷退开,不安的眼神透露着他们内心的焦躁与恐惧。
毕竟,所有狼都知道——眼前这只陌生的小雌狼,并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