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崖的过程极其漫长,叶蓁蓁觉得自己像一片羽毛,飘飘然地往下飞。
她的意识已经模糊,彻底断气之前,心头只飘过四个大字:“去.他.妈.的。”
……
纱幔低垂,鎏金的乌木拔步床上,少女翻了个身,含糊地吐出句骂。
珍珠帘外,一身翠色绫罗的婢女朝外间使了个眼神,紧接着,珍珠相撞,发清脆的响声。床上少女轻轻睁开眼睛,婢女忙上前扶起她。正值日出,晨光穿过头顶金丝织就的帐子,柔柔地洒在脸上,勾勒出她精致漂亮的五官。
婢女抽出帕子,动作轻柔地替她沾去额间细汗,温言问道:“郡主可要起床了?”
馨香传进鼻腔,百里姰轻轻蹙了蹙眉,婢女立即向外吩咐道:“拿火盆来。”
她招了招手,紧跟着,一队轻罗绸纱的婢女便迈着碎步,游鱼一般,秩序井然地走进屋子。
不多时,几个婢女端来两个火盆,小心翼翼地放到踏步前。
百里姰由身侧婢女搀扶着下了床,冰丝裙摆扫过张扬的火焰,她接过下人递来的水,轻抿一口吐进翡翠痰盂,冷冷吐出两个字:“梳妆。”
房中婢女顿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傻子都能看出来,郡主今日心情糟糕。
一片死寂中,婢女们站成一排,井然有序地为百里姰浣手、净面。翠色衣裙的婢女亲自将她扶到梳妆台前,柔声问道:“郡主今日想梳双螺髻还是百合髻?”
百里姰看着镜子里那张长得与梦中人愈发相似的脸,用眼神扫了扫桌上的花钿。
这便是要梳百合髻的意思。
百里姰撑着头,向身后婢女道:“紫英,我又梦见她了。”
紫英将她半边青丝绾上头顶,伸出梳子蘸了蘸桂花油,安慰道:“郡主不必忧心,那道士也说过,都是过去的事了。”
百里姰拿起一支点翠的金钗,轻轻朝胸口戳了戳,檀口轻吐出冷香:“我就是觉得晦气。”
作为建宁王独女,百里姰含着金汤匙出生。她的生母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姊妹,而她自己甫一出生便被册为郡主,御赐封号“柔嘉”,深得圣宠。身份尊贵甚至越过京城皇宫里的不少公主。
很少有人知道,百里姰自记事起便反复陷入一场梦魇。梦中的她不是整个渝州城最尊贵的柔嘉郡主,而是万里之外鸟不拉屎的朝云峰上排行最末的小道士,梳着素净的双髻,还有一个极其俗气的名字——叶蓁蓁。
更可笑的是,她还被自己暗恋多年的师兄一剑穿心,和妖怪一起跌落悬崖摔成一滩肉泥。
百里姰被这噩梦纠缠多年,建宁王夫妇遍寻方士下咒驱邪亦不得解。直到某天,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翩然而至,指出此梦非梦,而是她的前世。
百里姰一开始对此嗤之以鼻,直到后来命人细细查证梦中出现的人物地点,竟未发现一丝错漏。至此,她才开始相信所谓前世一说。
十六年的光阴如水流逝,百里姰时不时地梦到叶蓁蓁,每每醒来总要连跨两个火盆。
原因无他,只因这个梦,这场前世经历,于她而言,着实晦气。
“郡主,再过几日就是您的十六岁生辰,届时大办一番,什么晦气都保管驱它个一干二净。”
紫英为她贴上花钿,她自小服侍在她身边,最知她心意。
可是这回,百里姰却没有因为这句话转移注意,她放下钗子,道:“她死的时候也是十六岁。”
紫英惊了一跳,忙想说些宽慰的话,只听她紧接着便骂出一句:“蠢货。”
百里姰起身换了件衣裳,鲜艳的榴花裙穿在身上,映照得她愈发明丽动人,满头珠翠宝石熠熠生辉,端得是个富贵无边的娇俏模样。
紫英为她戴上环佩,披上帔帛,上上下下仔细装点一番,百里姰才满意地打量起镜子中的人。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现在,她的容貌都是如此昳丽过人。这样的容颜,天生就该穿金戴玉,盛装点缀,而不是整日只着一件单调无味的青袍素衣。
整个前世梦境里,她唯一稍微看得入眼的也就只有叶蓁蓁死前斩杀妖物的那一段。毕竟血衣的鲜艳总强过青衣的朴素。
百里姰穿戴整齐,眼神扫过紫檀桌上横陈的宝剑,紫英立马小跑过去为她取来。
雕花木门缓缓打开,百里姰提剑走出房间,还未下完台阶,便瞧见远处跑来一个穿红戴绿的俊俏少年,一边飞奔一边夸张地大叫:“夭寿啦,郡主,王爷的外室打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