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工作快要满二十年了,日复一日的工作并没有什么可怀念的,改变的不过是镜子里的我又多了几根白发而已。
这座庄园的小姐叫阿德拉·密斯特莱特托,据说她极其美丽且富有,至今未婚,但我直到现在都没见过她,只知道她是个极和善的人。每天她都会把要办的事情发给我,随后就不见踪影,我想是因为这间房子只是她巨额财产中的一小块,所以不太上心吧……
我缓缓点了一支蜡烛,庆祝我的三十七岁生日,这里什么都没变,空荡荡的房子,没有其他人,不知从何而来的,怎么也找不到源头的腐臭味常年弥漫着,我已经习惯了。
就在我许完愿打算吹蜡烛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闯了进来,我吓的尖叫,连忙抓起一把水果刀防身。对方同样被我吓到,但他手足无措,慌张到把拐杖都丢了,我好奇的捡起拐杖递给他,顺势开始观察来客,不想却撞进了那墨镜之下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里,湛蓝色的眼睛像是蒙着一层雾,他摸索着拿到了拐杖,小心翼翼的给我道歉
“对不起,女士,我看不见,不小心冒犯您了”
我拿着水果刀在年轻人眼前晃了晃,确认他真的看不见后才放下心来询问
“先生,我能帮您什么吗?”
“啊!不用!没关系的……我是门塔尔,门塔尔·凯内赛特,我前不久租下了这里”
这是我没料到的,小姐居然已经把这里租出去了,但看着她再次给我发来明天的日程和工资,还有一句“请帮我招待客人”的留言我还是决定履行女仆的职责,再没有一个地方能遇到像小姐这样好的人了,我对这份工作一直都很满意
“先生,我是小姐安排在这里的女仆,您有事随时找我吧”
我根本没意识到接下来我的生活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门塔尔是个麻烦的客人,他总是生病受伤,却又闲不住,每天乱折腾,不是在下雨天激动的冲出门外把自己淋感冒,就是像疯子一样乱跑摔下了楼梯,他是个画家,每次都能灵感突现的时候都能把房间搞的一团糟,我替他收拾了烂摊子后,他笑着感谢我
“先生,您要真的感谢我,就少给我找麻烦吧!”我没好气的说着,他没生气,只是笑着说
“我要给您画张画像”
像是被某种东西附身了一样,他开始不停的画女人的肖像,并拿给我点评,他的画技极高,画中的女人个个美丽动人,栩栩如生,但他总是不满意,说那不像我。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条长长的疤痕贯穿了我整张脸,很明显这并不符合美人的特征,可他这辈子都无法看到这个世界和我的真实样子,还是给他一个美好的幻想好了
我曾经的确是个美人,比画像上的还要美,我父亲有万贯家财,对我也极其严厉,从小到大,我没有发表自己意见的权利,后来我父亲开始让我自己选择,我以为他终于能理解我,所以忽略了他对我的选择无时无刻的贬低,直到那天我听到他和我继母的谈话,我才知道原来在他心里我是那样的不堪,他会听从所有人的意见,但不会听我说一句话,因为他自以为他很了解我。
在他为我物色结婚对象的时候,我觉得我好像一件商品,一只猎物,那些男人们垂涎于我的容貌和可观的财产,我父亲也想用我的婚姻来换取更大的利益。那些男人们自以为能拿捏我,可我分明看得见他们阿谀奉承的面皮之下满是算计。父亲将我嫁出去了三次,而我的丈夫们无一例外想要弄死我霸占我的财产,于是我的三任丈夫全都死于非命,除了我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我父亲还是没停下来,他对把我嫁出去有着极深的执念,仿佛那样我的人生才真正的有意义,他再次把我嫁给了一个瞎子,在婚礼上,我用一把水果刀毁掉了我的脸,那一刻的疼痛让我意识到,我其实是有能力决定自己的命运的,我杀了那个跟我结婚的倒霉蛋,抛下家里的一切出来谋生,我一直都追求完美,我害怕那些错误告诉我,我应该听父亲的,我只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腐臭的气息直冲我的鼻腔,我剧烈的咳嗽起来,思绪逐渐回笼,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走到了阁楼的小房间,我缓缓的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
房间里堆满了血与肉,少女们的尸体在这里腐烂生蛆,年轻貌美的脸庞被鲜血浸泡着,她们的脸上无一例外的都跟我一样有一条长长的疤痕,其中有三个死相凄惨的男人,他们还在呼吸,身体却像尸体一样溃烂着。房间的正中央挂着一张画像,属于阿德拉·密斯特莱特托小姐,她的脸被涂黑了
我转过头来,惊恐的发现刚才进来的门变成了一面大镜子,而镜中的我也没有脸。我努力回想自己的样子,可除了那一道疤痕什么都想不起来,身后尸体们的脸也开始扭曲融化,最后变成一摊黑泥向我扑过来
我失声尖叫,黑泥禁锢我的躯体,堵住我的喉咙,窒息让死亡的恐惧遍布全身,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门塔尔的呼唤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我惊魂未定的穿好衣服奔向他的房间,他躺在床上,手帕上有一大摊血,苍白的嘴唇还挂着残余的血迹
接下来的几天,我夜以继日的照顾门塔尔,他病的很重,总是咳血,房子里充斥着药味,掩盖了腐臭的气息,我没有跟他提那个房间,在我转身想走时,门塔尔拉住了我
“我有些话想跟您说……”
“什么?”
“我是为了您才来到这里的”
他又咳嗽了几下,脸色白的像纸
“在我没变成这样之前,密斯特莱特托先生想要我们结婚,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我命中注定的缪斯,我从未见过那样纯洁,美好的灵魂,精致的仿佛神的艺术品,我们曾经在无数个晚上彻夜长谈,我说过要给你画一幅最美的肖像画”
“你划伤了你的脸,我知道这段婚姻对你来说并不公平,但实际上,你只要做自己就好了,不用在意那么多,而我来这里不过是为了履行约定”
他慢慢的睁开的眼睛,在他湛蓝的眼睛中,我看到了我的倒影,那是多美的一张脸啊……我注视着他眼中的自己,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我有很多话想和门塔尔说,但是我发现他已经死去了……阳光透过窗户,照的他的脸庞宁静又温柔,大片大片的血迹从他的胸口晕染开来,好像一些红色的花朵不断的生长着,我注视着他,婚礼上那个死去的新郎和他的脸逐渐重合,我感到眼前逐渐被泪水模糊了。
“塞西尔局长,这就是全部了”
坐在我对面的阿德拉·密斯特莱特托小姐带着些许怀念的神情合上了日记,她已两鬓斑白,但美丽仍未被时光侵蚀
“谢谢您的配合,我会尽快查清楚的”
我跟她告别,走出了这所专为异能力者准备的疯人院,她死过三任丈夫,有些精神失常了,那里并没有什么装满尸体的房间,她也从未从逃离过自己的家,至于那个所谓的爱人……不过是她自己用异能创造的一个梦罢了
带密斯特莱特托离开并不容易,好在我还是做到了,我给她注射了恢复药剂,她肉眼可见的恢复了能力,重新变回了少女,速度快的好像一块正在吸水的海绵,我们穿着防护服在调查局的站点等人
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沙漠,月光把沙子照的亮晶晶的,这里原本有这繁华的大都市,灯红酒绿,光彩照人,现在都变成了过去式。从十九世纪开始,由于人类的快速发展,埋藏在世界深处的怪物们纷纷苏醒,虽然那时还影响不大,但制造了许多灾难,在这个背景之下,一群被称作“潜行者”的异能力者们就此诞生,随着时间推移,怪物不断增加,人口锐减,人工智能们取得了和人类同等的地位,而两个庞大的潜行者组织就此崛起。一个是由大部分人类与平民潜行者组成的调查局,而另一个则是由部分潜行者中的高级知识分子们和人工智能组成的衍生品公司,我对这个公司一向没什么好感,他们渴望建立新的世界秩序,而这就意味着要推翻人类所建立的一切原有秩序,而人类早已经不起流血与牺牲,与调查局的理念不和,我们本就是为保护人类而战,自然不会让被保护者受难。
自衍生品公司的第二任首领克莱特.维安德尔在与调查局的合作中意外丧生之后,两个组织就此开启敌对状态,直到1946年明斯克的潜行者格拉尼特与拉祖里塔·洛尼耶夫斯基夫妇创造了“机械塞壬”维列宁,这是第一个拥有人类灵魂的,几乎完全接近人类潜行者的仿生人,连现在的人工智能们都无法与之媲美,不幸的是没多久夫妇二人便双双失踪,两年后才找到了残缺的尸体,掌握这项技术的只有他们创造出的“塞壬”与他们的女儿蕾莎,但他们至今也了无音讯,这伟大的发明也随着夫妻二人的死亡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过最近却流出了一些传言,称那位“塞壬”还活着,并且成为了公司的新任首领,这消息令各界人士们无不激动,却无人能确认事件的真假,这也是我带阿德拉出来的真正原因,作为公司曾经的高层,她必定是知道什么的
没过多久,我们就被带上了车,阿尔玛兹坐在驾驶座上默默的开车,我不敢说话,那个维列宁是不是真的“机械塞壬”还有待定论,眼前这个家伙却是真的像个塞壬,他的发型让我想到海洋馆里有着纤长触手的巨大水母,长相虽然尽力的柔和,墨镜之下的紫色眼睛仍然极具压迫感,身后一双白色的翅膀低垂着,在黑色的长风衣之下,有着两条鱼尾一样下摆和包裹在厚重靴子里的机械肢体,有条腿还镶嵌着一块金刚石,属实是十分的怪异,他常年把自己包裹在厚重的衣服里,如果不看他头上独属于高级人工智能的三个充能光环,我真的觉得他有冷之类的感觉
见我一直在看他,他直接把头扭转了一个极其吓人的角度来询问我
“珀尔?”
“我没事,阿尔玛兹,真的”
我知道他在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和蔼一点,毕竟他正努力的扯出一个极度僵硬的微笑来,即使他放慢了语气,但发出的机械音还是压迫感十足。我从小就害怕他笑,可能是人工智能的原因,他的笑容一直很牵强,甚至可以说是渗人,有时候还会露出那鲨鱼般的满口尖牙,让我觉得我已经成为这个掠食者猎物了。
阿德拉也被这一下吓的不清,我随便敷衍了两句就赶忙转过头不去看他,这么多年我还是不适应,不过我还是很尊敬他。他是庇佑人类避难所的审判官之一,他实施了很多酷刑和严苛的法律以维持人类在灾难面前残存的理智。在我母亲饿死之后,他将我从黑市的人贩子手中带到这里,成为了我唯一的亲人与导师,我的大半人生都随着他在法庭,监狱和刑场之间走动,他为我提供了不少保护。
我依然是无法适应这样的生活,不过也没那么抗拒他,就算他的手每天都染满了鲜血,也照样要和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一样带着一身疲惫和怨气回到家,平时一副社畜扑克脸的他饿极了甚至会吃掉我放在办公桌上的一整个盆栽。
正想着他干过的荒唐事,阿尔玛兹突然咚的一下倒在了方向盘上,车子一个急刹,差点把我甩出去,等停下来后,我赶紧查看他的情况,他头上的充能光环逐渐黯淡下来,我心道不好,忘记给他充电了,他当然不是什么“机械塞壬”,而此时我不得不要赶在其他东西发现我们之前找个充电装置。
阿德拉被我留在车上,刚刚她撞在车窗上晕了过去,我顾不上管她,找了几个还能用的供氧装置就跳下车,顺便给总部发了求救信号
此时外面黄沙满天,可见度极低,时不时还能踩到一些掩埋在沙漠之中的尸体,着正在腐烂的,已经腐烂的,变成白骨的,更有甚者,正面看着完好无损,一翻过来身体早已烂光了,这些尸体都昭示着不尽快离开的下场有多惨烈
脚下的沙子开始像海浪般涌动,我飞快的奔跑起来,也顾不上能跑到哪里去,一些尸体被吞噬后掉入了更深的地层,然后又被高高抛起,骨头和黏糊糊的尸块带着沙子砸在我头上,好在防护服并没有那么脆弱,但我还是被模糊了视线,一块带着尸水的肉块贴在了我的护目镜上。我身上试图拨开,脚下突然踩空,顺着凭空出现的台阶滚下了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