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人刚捡到他时,他还是襁褓之中的婴儿,连哭的力气也没有,就正正地躺在村门口。
大家就都猜测,这娃娃怕不是被丢的,母亲应该没走远,就派人去找。
找来找去都没个人影,只有山里的狼虎视眈眈地盯着,人们就放弃了寻找。那襁褓已经很脏了,上面还有野兽口水的味道,婴儿身上虽然脏,好在没有毒疮。
大家伙就先把那娃娃洗干净了,换了干净的襁褓,那娃娃像是撑了一路,终于撑不住一样,发起了高烧,于是人们就又去给他喂退烧药。
那药并不是婴儿吃的,只能兑水稀释后喂下去,那婴儿吃了吐,吐了吃,只能小声地哭,喝了点冲的奶粉后昏昏沉沉地睡下去了。
大家都怀疑那孩子活不下去,就翻找着他的衣物,希望找到些什么。那襁褓上有稀疏的血字,但没人看得懂,血都糊在一块,字不达意。
还有个图案,村里的人们也没见过,线索是断了。
那孩子在第二天时还在烧,但好歹吃东西不会吐了,在中午时林子为他测体温时终于恢复了正常,但问题来了,这孩子该交给谁照顾?
林子尚未出阁,不可能带着个婴儿到处跑。
大家陷入了苦恼。
这时候,一直疯疯癫癫的老婆子忽然凑了过来。
“老婆子,你给我走远……”
“哎呦!”老婆子忽然惨叫一声,“我的闺女啊!”就上前抱住那娃娃。
“哈?老婆子你瞎了吧!”老婆子的闺女早在二十年前被她逼死了,自那以后老婆子整日就疯疯癫癫的。
“这分明是个男娃!”
“胡说!”老婆子凶狠地看了他一眼,“你们一个个都不安好心,想抢我闺女!”
“啊?!”
“行了,散了吧。”村长说,目光深深地看了疯疯癫癫没个正形的老婆子一眼,叹气道,“就交给她。”
“可是!”
“听到没,叫你们散了!”老婆子啐了口口水,“小兔崽子!”
“你!”
“丫头,丫头,”老婆子逗着婴儿,“诶,还吐舌头。”
村长也没敲门,就进了屋门,“织雨,我劝你趁早……”
“滚出去,”老婆子没好气地道,婴儿就咿呀咿呀地叫了起来,“欸,奶奶在,奶奶在。”
刚刚还说是闺女,现在就改口了。
“那婴儿…”
“我不听。”
“你不听也……”
“臭小子……”老婆子眼神清明的很,冷冷地盯着他,“别忘了,你还欠我两条命呢。老婆子我要回来一条,不过分。”
村长就哑口无言了。
“丫头,丫头,叫你什么好呢…”老婆子呢喃般的道,“不能像你大姐,她犟的很。脑袋却拙的很。”像呓语一样,她喃喃道,“贱名好养活…”
“今个起,叫你阿劣吧。”
许是疯老婆子上心,照料的好,劣倒真长的不赖,才五岁时,老婆子给他做裙子,天天拎出去炫耀,一时还看不出是个男娃。
老婆子还爱给他编麻花辫,编的丝毫不比女孩子的糙,阿劣也不在意,他还是不辩美丑的年纪,只是理所当然地觉得奶奶给他穿什么,他就穿什么。
他挑水,砍柴,做饭倒也一样利落。
和孩子们玩得也很来,小他一岁的木木格外黏他,把他当大哥一样。
每每学做瓷时,他们两个总是挨一块。
阿劣做瓷的技术不算好,老师总说他气里缺水,做出来的瓷太燥了。
但把火和扇风的技术炉火纯青,谁也比不过他,木木每捏完一个满意的,都只叫他烧出来。
随着年龄增长,到七岁时,倒有了些烦恼,因为他长的不赖,又一直身着女装,有些顽皮的小男孩就会来戏弄他,也不乏单纯喜欢他来送东西的人。加之老婆子一会喊他闺女,一会让他喊自己奶奶,他还真以为自己是女孩。
“傻子!再看见那群臭小子,就这么跟他们说!”老婆子凶神恶煞地教了他一句话。
“嗯!”
果然百试百灵。
只要他一喊出那句话,就没有人再来招惹他。
只是到八岁时,他好像一下子开了心智一样,想起自己曾经一脸天真无邪地笑着对别人和熙地道,“老子是男的,混账家伙。”就羞地整张脸烧起来一样。
自那以后老婆子会给他穿裙子以外的衣服了,要问为什么,老婆子颇有感慨地道,“孩子长大了。”
也是在八岁,他在赏尽了瓷村里冬日红彤彤的灯笼,吃尽热乎乎的年糕,甜丝丝的糖人,在夏天的绿茵茵的槐树下睡足后,秋天的糯米藕与桂花香散尽时,迎来了他此生最讨厌的春天。
那是个发霉的日子,也许没有发霉,但春雨湿漉漉的气息与泥土的土腥味让人感觉发霉了一样。
炮火是在他踩水时打响的,老婆子就抱着他冲出去,“奶奶!”他叫,“发生什么…唔。”
硝烟的味道就绕上鼻尖。
“敌人来了。”他没由来的这么想。
“奶奶跑不动,你先走。”
“你骗我。”
“臭小子。”那是老太婆第一次这么叫他,还带点嘲讽的笑意,“还挺机灵。”
“我不走。”
“老婆子我骨头硬,一时死不了。”她说,“先把你妹妹救出来。”
“木木?!”
“听话,她身板小,娇嫩的很。”老婆子一手割下一个偷袭的人头,血溅在她的皱纹上,让劣感到不安,“去救她。”
“好,我救,我们门口汇合!”
“嗯。”老婆子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
阿劣像有了底一样向村长家疯狂跑去,木木是村长的女儿,只要村长没事……
他还没跑到,就听到村长家一阵大动静。
整个建筑物湮没在火中,“木木!”他大喊。
隐约看到村长靠在了一个同样倒下的男人的肩膀边,留在了火海里,“假石,你看。”
“我们俩争了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