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风吹了进来,吹散殿内闷热的气息。本就宽阔的大殿,在众人离开以后显得愈发空旷。
王景坐在桌案边,看着纵横排列的文书,一边倒茶,一边对留下来的公孙越说:“说说罢。”
公孙越拱手行礼道:“主上,当前第一件事就是有关造纸术的推行,湄坞作坊供给湄坞还不曾有问题,但若要供给其他地方则力有不逮。”
其实湄坞本土若是全力开工是可以输送各地的,但王景不让,公孙越尽力竭智,直言相争,也没能动摇其心智。公孙越不解,但也无可奈何。
“当前车马有多少辆?”王景问道。
“除开维持日常的车架外,另有一百六十一辆车乘。”公孙越答复道。
“你看着分配给商会,让他们去翠山城做生意,翠山竹造纸细薄光润,可为一时之甲。”
“诺。”公孙越说完造纸一事后,继续说,“第二件事是造册登记,湄坞44000人中,男性人口为22545.6人,占51.24%;女性人口为2145440人,占48.76%。0—20岁人口为7898人,占17.95%;20—75岁人口为27874人,占63.35%;75岁及以上人口为8228人,占18.70%,其中65岁及以上人口为5940人,占13.50%。还有……”
“停一下。”王景打断道,他问:“识文断字的有多少人?”
“一千七百六十人。”
“多少?”
公孙越又复述了一遍。
“这就是你们扫盲的成果?”王景质问道。
“属下有罪。”
王景骂了一句娘后,开始思考起这‘4%’的‘高’识字率,难怪传功司一直抱怨工作难以开展。
“你不打算做些什么?”王景问。
“回主上,句读一事已经在有序推进了。”
王景迟迟等不到公孙越的下一句话,便问:“没了?”
“没了。”
王景气笑了,“您老就这么办事的?”
“招不到先生。”公孙越弓腰道.
“让闲职的文书去讲,每讲一堂,视情况进行补贴。我又不是让他们做秀才,只是识文断字,很难吗?”
“诺。”
“成年人我不管,但十四岁及以下的孩童必须就学,凡是阻挠的,每户加增两成税赋。”
见公孙越有些犹豫,王景道:“这是强制要求,不是和他们讲道理,恶人我来当,好人你总会做吧。”
“臣不敢。”
“你不敢,你胆子大得很。”王景拂袖道,“每年年底都组织人调查一下湄坞的受教育情况,纳入全员考核。”
“那如何考功?”
“你去问房敬。”
“诺。”
王景叹了口气,“还有什么,一并都说了吧,免得你后面又不好办事。”
“主上,如今造纸,造册,考功等诸事繁杂,日不暇给,下面多有怨言。”
“嗯,然后呢。”
“望主上三思。”
王景诧异地看了眼公孙越,问道:“你今日很奇怪,往日你会为他们说话吗?”
“此前若言,有结党营私之嫌。”
“现在没有?”
“臣现在说的是事实。”
王景冷哼了一声,“难道以前就无怨言了吗?”
王景虽然不常视事,但麾下的虫豸是个什么样,他还是清楚的。
“那你打算怎么做。”
“臣请以‘四科取士’。”
王景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看向公孙越,示意他继续说:
“一曰德行高妙志节清白;二曰学通行修,经中博士;三日明达法令,足以决疑,能按章覆问,文中御史;四曰刚毅多略遭事不惑,明足以决,才任府令,皆有公孝廉洁之行。”
王景笑了笑,问道:“谁足任之。”
公孙越理了理衣冠,道:“唯臣一人尔。”
“那便依你的意思去做。”王景思忖片刻,又说:“令各家各城区各举荐一人,考校合格后,入府为吏。”
“诺。”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王景好奇问道:“难道没有第三件事?”
“有的。”公孙越回应道,“第三件事是跟血妖有关。臣下本领低微,目光短浅,已然无法照顾血妖,还请主上另择贤明。”
“遇到什么麻烦了?”
说着他就站起身将双手笼在袖子里。
公孙越确实只是一个凡人,寿数不过百,但若说他本领低微,目光短浅,那湄坞就没有高瞻远瞩之人了。
至于血妖,王景去瞧过,与其说是血妖,不如说是血怪,有些奇特,但于他而言也就仅限于有些奇特了。
区区凤初境血怪罢了。
面对王景的轻视,公孙越则显得严肃的多,他认真道:
“臣以人族气血供养之,期十日,间有不逮。臣便以妖族气血饲之,期三日,弱如扶病,每况愈下,不得以死囚试之。”
说罢,公孙越免冠伏地请罪。
只听几声蔑笑,案首上那人问:“结论呢。”
“血妖无异。”
王景起身来到伏地的公孙越旁边,箕坐,他低声说:
“你好大胆,竟敢以人命养之,这与此前何异?”
“五谷丰,士民足,臣以为可。”
“放肆!”
公孙越依旧保持伏地的姿势一动不动。
王景又问:“此事还有什么人知道。”
“受金绶者,唯我一人知。”
言外之意,底层士卒有不少人知道。
“衙役?”
公孙越拜倒王景身前,道:“府衙只出了调动文书,后续事宜皆由虎贲完成。”
王景点了点头,毕竟这种事情总是要人做的,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严令……算了,你提抚恤,我签字。”
“诺。”公孙越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王景,继续说:“那民夫?”
“民夫?限制出入,软禁家人,这些还需要我教你?”
“那血妖呢。”
“这个我想想。”
血妖或是血怪都是需要生物血气饲养,现在他可以杀死血怪,就当一切没有发生,但稻黍稷麦菽必然受到影响,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头疼。
“你先在这等着。”
说罢,王景起身往后堂去了。
一刻钟后,王景面色苍白的端来一个木匣。
“用此血肉饲养血怪,可用五年到十年。”他说。
公孙越埋头接过木匣,收入袖中:
“主上,还有第四件事。”
王景拉起他,说:“地凉。”
“谢主上。”
两人再次落座,王景道:“继续说。”
“事关军屯和康衢。”公孙越欲要起身,被王景挥手制止,让他坐着说,“军屯这一块,现有的民夫已经足以耕作,但民间多有怨怼,说耽误家中劳作。康衢,那边则是缺少相应的工匠。”
王景点了点头,这些事情不算太麻烦,“你要什么。”
“金银珍物。”
“聪明人用计策,蠢人用真诚。”
公孙越道:“主上,士民短视,无利不起早,非利不足以动人心。”
王景抿了一口茶,问道:“要多少。”
当王景听到公孙越口中说出的数字,差点被一口茶水呛死。
“一千万两?你不妨把我卖了。”王景放下茶盏,“你们现在都这么贪吗?”
王景下意识认为这笔银子是要被贪七成,用三成。
公孙越摇头道:“主上,学校、造纸、车乘、军屯、路政、军政,桩桩件件都是要钱银的。”
“你嘴唇上下一敲就要我一千万两,不行。”
公孙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用了一刻钟的时间,语如悬河泻水,注而不竭,总结起来就是:府库穷竭,主上接济一下。
王景只觉得大腿内侧生疼,呛声道:“给你一千万两,你们能贪七百万两。”
公孙越道:“下吏不足以供饔飧,且不得暇,故多有贪墨。”
“放屁,月假四日,年俸十两,你可知小民一岁才得几何!”
公孙越道:“多事形劳,吏司不给假。且虽俸十两,支费亦多,如日常车马,家中仆从。”
王景冷哼一声,“吏司不给假,你这个府令干什么吃的。支费多,不是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