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千阑有些嫌弃地嗤了声,心里开始不止一次后悔怎么带了个这种人过副本。
“行了,睡吧。”
总共来了两拨,她估计接下来应该不会还有那么多东西再前赴后继,自己跟南椰轮换守夜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事已至此,夏千阑当然想起来南椰应该就是她在便利店里送了关东煮的那个小孩,只不过外面的小女孩看起来脏兮兮的,瘦弱单薄的身躯令人油然生出怜爱之心,并不像在副本中一样强势。夏千阑瞥了眼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手,站在那边怡然自得的南椰,在她获得的情报里,这个小姑娘对仇家狠是狠了点,但倒也没有过恩将仇报的例子,既然主动要跟过来,肯定不至于耍诈耍赖。
夏千阑问了句:“那你守上半夜,我下半夜?”
南椰却摇摇头说自己现在有些困想先睡会,主动揽过了更为艰巨的任务。夏千阑也不跟她虚假客套,搬了把椅子坐到了窗边。
**
翌日是被一阵不小的动静给吵醒的。
彼时天光已经破晓,如水浅红渐渐吞噬了令人惊惶不安的黑暗,但却也没把希望真正带来。吵醒所有人的是乐玉珊的跑步声和痛哭尖叫,甚至在整个人冲进大院里面时,女人惊魂未定的脸上也还满是恐慌,猛地把背包甩到了地上。
听到动静匆匆赶到楼下、第一个刚推开门的夏千阑迎面就被她扑进怀里,险些一个趔趄没能站得稳,还没来得及把人推开就被乐玉珊紧紧把背扣住。清晨的凉风与女人温暖的怀抱都让她有些不大适应,但在感觉到乐玉珊剧烈的颤抖后,夏千阑略作犹豫,倒也还是没狠下心来把怀里的人狠狠推开。
在夏千阑的印象里,哪怕是在第一个副本的时候都没见到乐玉珊会如此失态。汗水打湿了女人凌乱的发丝,几缕蓝黑色的发卷贴在脸上,不住颤抖的还有她的肩膀。
“千阑……”乐玉珊明显是吓坏了,就连跟她说话都带了点自然的哭腔,摒弃了先前故意带上的那句“姐姐”。
夏千阑很少被人这样哭哭啼啼地扑进怀里,不想安慰也不好推开,一时间正在进退两难时,视线却捕捉到那被丢在地上的背包竟是剧烈一颤。
乐玉珊在出门的时候背包里只装了点水和纸巾,煤油灯和桃木剑都是拎着预备应对突发情况的,可此时包里却鼓鼓囊囊,甚至还在诡异地缓缓蠕动。一片淡淡的血渍在书包的正面泅开,有点像是手印,但比正常成年人的要小了很多很多。
夏千阑刚想动手,就看到南椰抢先一步走了过去,一把抓住书包带子猛抖了几下。随着书包的剧烈晃动,一声如泣如诉的低嚎从里面陡然爆发,锐利刺耳的声音明显是个婴儿的哭声。南椰小心翼翼地拉开了背包的封口拉链,焦黑的小小身躯刚露出在面前,就尖啸一声向上扑来!
“小心!”
乐玉珊话音刚落,却见女孩形如鬼魅,竟是比那速度极快几乎肉眼都要看不清的东西还要快了些,两道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的刹那,南椰已经从容不迫地戴好了一只手套,在那个东西再度扑上来的瞬间手向前一迎,猛地将其按住。
夏千阑这才看清楚那是个浑身漆黑如炭的婴儿,身上唯二泛着白的地方就是咧开的嘴里露出的参差不齐的尖牙,和两团远远大过黑眼珠占比的眼白。这样的比例让它青黑的一张脸显得格外诡异,小小一团躯体应该是还没完全生长成熟,但总体来说几乎都成型了。此时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在南椰的手上徒劳挣扎。
“这是你昨晚带回来的东西?”
夏千阑偏过头去问乐玉珊,后者忙不迭点点头,又往她身上靠了靠,整个人都恨不得融入夏千阑的骨血里拼命寻求贴合,显然是被吓得不轻。在确定那个东西暂时不会再有攻击自己的能力以后,乐玉珊才磕磕巴巴地解释:
“昨天、昨天我跟那个谁出去的时候,刚刚走到那边忽然刮了大风,把我们的灯都给吹灭了,桃木剑也被吹得飞了……我说就先把灯点起来吧,但那谁不听,他就非得去先把桃木剑给找到,然后就……”
乐玉珊显然是没有记住那个人的名字,但并不妨碍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之前还算好说话的男人忽然一意孤行地非得去把桃木剑给找到,在一片黑暗中胡乱摸索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孤身一人站在那边自然害怕紧张,几次想要把男人给叫回来,回答乐玉珊的却只有空旷坟地里如泣如诉的风声。终于,乐玉珊手忙脚乱地点燃了煤油灯,在那点微弱晃荡的光线中看到了男人似乎没动静了,坐在一方坟头上,身体缓缓向下躺去。
他的腿分开到最大,呈现出一种很标准的女人生孩子的姿势,甚至双手死死抓住松软的土块。离得有点远,乐玉珊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本能地可以感觉到有些不大对劲。男人的样子太奇怪了,以至于她也不敢随便再叫人,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之前守夜的人都提到过的幽怨的哭声时远时近响起,男人在同一时间也爆发出凄厉的哭嚎,风小了点,煤油灯的熹微光线不再乱晃,乐玉珊终于看清楚他的肚皮竟是高高隆起,就像是临产的准妈妈一样。肚子里面的“人”因为找不到突破口而横冲直撞,男人的肚皮在高低起伏,哪怕没有生过孩子的乐玉珊看着都有感同身受的痛苦,男人的哭喊声刺耳凄惨,一声接着一声,爆发如翻涌不息的潮水……
渐渐地,不知道过了多久,乐玉珊等到快要麻木。她不敢去找桃木剑,煤油灯被风吹得明明灭灭,在被心理作用拉扯到无限延长的等待里,这样的酷刑终于结束了。动听悦耳的钢琴声就像是自天国而来的仙乐,驱散了夜空中挥之不去的死亡阴霾,也驱走了哀怨的带着哭腔的山歌。
她看到男人的肚皮瘪了下来,确切来说是整个人都瘪了,皱巴巴的皮囊耷拉在骨架上,里面的血肉被吸空抽走,丁点不留。之前高耸的肚皮软塌下来,但依稀可见一道深深裂纹,坐在尸体旁边的是闭着眼睛的婴孩,浑身漆黑青紫,可似乎还有一线生机。
乐玉珊说她在晚上没敢过去,等到天一亮壮着胆子去看了眼,见那婴儿还活着,估计会是个重要线索,就给从地上抱起来塞进了包里。结果走到半路婴儿忽然开始激烈反抗,乐玉珊情绪近乎崩溃,但还是强撑着一路跑了回来。
在她话音刚落时,楼上的脚步声也传来,率先走出来的是顶着两个黑眼圈打哈欠的慕乔乔,在目光落到南椰手里那只诡异婴儿的身上时,惺忪睡意立马转做了冷汗,慕乔乔惊叫一声下意识后退一步,被谢思宇牢牢搂住。
“别怕。”
高大的男人声音一如他的外貌般稳健,只是两条浓眉紧紧蹙起,显然也对这个脏东西有着忌惮。在他之后下来的是一位男新人,除却昨天晚上死掉的那位,他已经是唯一一名新人了,在瞪大眼睛欲要尖叫时,谢思宇对待他的方式却没对女友那么温柔了,猛地一下捂住了对方的嘴。
夏千阑和慕乔乔对视了眼,很快移开视线。
婴儿几乎全是浑浊.白色的眼眶里,那只黑黢黢的小眼珠死死盯住南椰,张开满口的尖牙利齿试图朝她的手上咬去。南椰却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扇了上去,直打得婴儿整张脸偏向一边,老半天都没能回过气来。它似乎是没料到眼前这人居然会对自己下这样的重手,须臾,焦黑青紫的面上竟是露出几分“委屈”的神色来。
南椰:“……”
“行了,这东西看起来起码不像是穷凶极恶的那种。”
夏千阑看了眼那三人,又看了眼站在后面满脸惊慌失措的赵昱,忽然发现胖哥不在。她看到南椰龇牙咧嘴地给小婴儿做了个威胁的动作,继而把人塞回了乐玉珊的背包,那东西在进去以后就没发出任何动静,似乎是真的被她刚才的动作给打服了。
南椰凶名在外,但明显不是爱出头的那种,无形之中夏千阑已经成为了这个副本的引领者。她指了指别墅门示意大家先去吃早餐,其他人也没反对。
直至从冰箱里找到食物,谢思宇去煎了几个鸡蛋,胖哥才哐当哐当从楼上揉着眼睛走了下来。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下楼梯甚至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在看到人都到了以后才不好意思地笑笑:
“对不起啊,昨天熬了一整夜,凌晨忍不住睡着了就到现在。”继而他目光投向乐玉珊,发现少了个人后面带焦急,“那个人不在了?”
已经是第四天,死亡哪怕对于新人来说虽然不能算是司空见惯,也不会太过让人惊奇,别墅里的人在一天天减员,而基本上大家都是互相不认识的,对别人的死亡也顶多是伤及同类的感伤罢了。
乐玉珊点点头,胖哥叹了口气,见谢思宇端着盘子出来就开始坐下吃饭。在吃了几口后,胖哥又和以往一样问乐玉珊有没有什么发现,乐玉珊又把之前说的简单重复了下,只不过隐瞒了自己把婴儿带回来的事情,在提到婴儿的时候,胖哥被吓得脸色骤变。
“就是说,我们这里还有婴儿鬼?安宁死的时候是怀孕的?他们怎么没跟我们说?”
慕乔乔咽下嘴里的面包忽然凉凉地来了句:“我倒是觉得不像是安宁生的。”
胖哥看她。
“这几天下来你们没发现吗,这里的人那么重男轻女,肯定会对女的要求特别高,比如结婚前必须是处女什么的。安宁跟孙彬结婚三天就死了,除非是未婚先孕,不然怎么可能安宁会三天内怀孕就有了都快成型了的孩子?”
“其实那也不排除他俩思想开放,在结婚前就怀上了吧?”胖哥喃喃道。
“嗤。”慕乔乔闻言却是嗤笑一声,“那照你这么说孙彬难道是个渣男?思想开放归开放,婚前不做措施让自己未婚妻大着肚子穿婚纱,然后被那些村民嘲笑?怎么可能!”
胖哥一大早的被她连怼两句,脸色也不大好,不言不语就埋头继续吃饭了。其余几人看着两人的小冲突没好插嘴,只是在快要吃完的时候,擦着嘴的乐玉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双眼炯炯有神道:
“对了!你们说,这孩子肯定不是安宁的,但会不会是别人生的但是跟他们家有点关联呢?昨天那个男人肯定是触发了什么禁忌才导致那样死的,这肯定是副本在提示我们什么!”
说罢兴致勃勃地转眸看向夏千阑,温热的指尖在餐桌底下悄悄勾住了她的小拇指,稍稍用力一捏。肌肤触碰的感觉稍稍有一点痒,乐玉珊的话却让夏千阑醍醐灌顶,惊喜压过了对刚才那个小动作的异样感觉。
不过为了防止她的手再度作乱,夏千阑抢先将那只手先死死攥住。她的手并不比乐玉珊大,想要完全包裹十分困难,只得换了个姿势,十指交扣,紧紧按住女人光滑的手背:
“我觉得你说得对,这个婴儿肯定是跟他们家有关联的,既然不是安宁生的,那就其实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孙彬婚前出轨。”
在“出轨”两字冒出来的瞬间,夏千阑轻易捕捉到了有人倏然变幻的脸色。
--------------------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慕乔乔的事下章解释~
---
其实我见过那种被拐卖的人,可能现在治安更好了,在打拐行动过后被解救出很多,科技发达,人贩子也没那么猖獗。可在我们见不到的地方肯定还会有那种比副本还要阴暗的事情发生,希望有一天,所有人都可以行走在光明下,真正平等,虽然女孩子的确要学会自我保护,但这种恶事的根源应该是父母教导男孩子不要犯罪!管好自己!别人穿什么走不走夜路去哪里锻炼都不应该是你产生恶念的理由!人贩子和买卖人口的不管出于什么缘由都Biss!
感谢在2021-11-30 00:00:00~2021-12-02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点二米 30瓶;xian 5瓶;奈何往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追求者
随着昨晚守夜的乐玉珊归来,唯二不能出去的就只有胖哥和那个男新人,在副本里只能听别人说而不能自己第一手拿到信息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起码主动权都是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因此在被慕乔乔怼过以后,胖哥也没说话,只在吃完饭后自发去洗了碗。事不宜迟,除了那两人之外的所有人都踏上了去往村庄的路,路上夏千阑把昨天晚上的离奇事件告诉了慕乔乔。
“嘶……”慕乔乔倒抽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别墅里还住着一只可以伪装别人声音的鬼?那如果装成很熟的人找到时机,岂不是很容易就可以骗対方开门了?”
夏千阑昨天没开门的原因一来是和慕乔乔不熟,两人只是普通的合作关系;二来是在昨天上楼之前,她故意撞了下慕乔乔,悄悄把一张纸条塞进了慕乔乔的口袋里,上面写了只有四个字:
小心胖哥。
而她昨天去乐玉珊的房间之前特地先去了自己的房间内,然后确定四周没有人了才用了隐匿脚步声的道具三人一起过去了。地毯式搜索非常严密,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藏起来偷看根本无所遁形,唯一的解释也就只有鬼怪才能悄无声息地窥探到他们的位置。
昨天那位骗开门的似乎非常心急,甚至都暴露出自己知道门里面究竟有几个人在的细节了,可见要么是智商不高,要么是急需解决掉房间里的哪一位。至于胖哥——
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有些不大対劲。
起码,対于任何一个老玩家来说,都不可能选择前面几乎全部靠人去获取信息,自己在原地坐以待毙的。而他当晚那个贝雷帽舍友的死亡,胖哥的解释说是自己被吓醒以后睡着了,可対于一个正常人来说,已经看到了対方的异样,又是怎么可能还安心睡得下去的?
这么多的前后矛盾已经足以激起夏千阑対他的怀疑,尤其是后面赵昱撞到的那个女人,那女人被撞得碎裂开来,模样明显就不是正常人,就是说明这个关卡的NPC是可以隐藏在玩家中或是干脆直接附身的。他们以这样的形式混入人间,或许是为了杀人,又或许是为了方便做别的事情。
“所以你是觉得,胖哥是被NPC附身了?”听完夏千阑分析,一直话很少的谢思宇皱着眉头道,“一直混入玩家当中的那必须是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的NPC,而且这么久不去坟地,就只有可能是……”
乐玉珊睫毛一掀,脸色在他说话间已经苍白了几分,但这次却是坚定道:“是孙彬!?”
“孙彬?”
“対啊,你没发现吗,故事的女主角安宁死了,但另外一半说是要跟她冥婚的孙彬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一开始我们所有人不都是觉得他应该活着的吗?”乐玉珊急切道,“但你们又说昨天看到死掉的他了,孙彬既然成鬼了,你们说他想冥婚又没人问过安宁意见,甚至可能那个孩子都是他出轨和别人生的,那不就可能是他想逼着安宁冥婚吗!”
错了。
或许从剧情的一开始就是错的。
之前凝聚着的那些谜团在这一刻终于随着乐玉珊的猜测而一一解开,再换算成一个新的思路,似乎一切就都能解释得起来。
安宁不喜欢孙彬,但也可能会被强行嫁过去,三天后“意外身亡”,孙彬也死了,但到了地下还是不甘心想要拉着安宁冥婚。玩家的任务从接下来一开始就是孙彬的家人那边布置的,他们听信的也都是孙家那边一面之词,什么安宁与孙彬情比金坚,安宁冤魂缠绕不散是因为放不下,可要是两人的感情根本不存在呢?
安魂殡仪师这个身份是副本给予,那当他们去坟地守着的时候,就会镇压了安宁的魂魄,让她失去反抗之力,等到尾七那天很有可能就是安宁再无反抗之力时,到时候化鬼的孙彬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夏千阑忽然想到了那个言语错漏百出的寡妇,在她说出対方的手很适合弹钢琴时,那人的表情明显就有点不大対劲,虽然很快掩盖过去,但还是被夏千阑捉个正着。
那孙彬在学校里当的究竟是什么老师?还有插.入两人恩怨之间的娄天香,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
昨天才下过大雨,前往村庄的一段路湿滑难行,几个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绕过去。或许是因为学校里闹了人命,村口之前在玩耍的小孩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浸没在蒙蒙灰烟里的村庄宛如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机的山水画,在沉默中酝酿着即将到来的一场狂风暴雨。
南椰背着昨天上学时一样的书包,只是里面装着的不再是临时买来的文具,而是那个浑身焦黑的婴儿。婴儿在被她扇过一巴掌后就一直老老实实的,南椰偶尔还会拉开拉链看一眼,发现里面的婴儿正在沉眠。
在黎明游戏的副本里,大多数鬼怪在白天是会被削弱的,到了晚上才会猖獗,毕竟不可能一点喘口气的机会也不给玩家留。几人依旧是兵分两路,慕乔乔和谢思宇负责去找孙家打探情况,而另外的四个人则是在村落内三绕两绕,先摸索到了王长贵家。
王长贵就是夏千阑第一次来村子里时因为媳妇生孩子发喜糖的那家,起初因为生了个儿子还在院子内挂满红绸,欢天喜地,此时铺天盖地的大红绸被撤去,装修简单的旧房子多了几分萧索的味道。夏千阑独身先过去敲了敲门,等了很久,才有一个老太婆不耐烦地把门给推开了。
“谁啊?”呛人的灰尘扑面迎来,粗哑尖锐的嗓音明显带着不快。
“阿姨你好,”夏千阑却没在意她的态度,“我是殡仪师肖阑。”
殡仪师在刚进来的时候整个村子就都知道了,这位老太当然也不例外,只是看向她的眼神依旧不怎么友好。夏千阑自知可能从他们这边得不到什么太具体的消息,但没想到刚问两句就被心情很差的老太下了逐客令。
“等等!”
在老太想要把门关上的刹那,夏千阑立即柔声阻止,同时伸出脚来抵住门让她难以拉上。眼见着対方皴皱的眼皮都耷拉下来,小小一双眼睛里堆聚满沉甸甸的怒气,夏千阑聪明地即使换了个话题。她压低嗓音,似乎是怕旁人听到一样稍稍凑近了这位老太,老年人身上特有的酸腐味道飘入鼻腔,夏千阑屏住点呼吸:
“阿姨,要不要给长贵哥配阴婚?”
老太原本软塌塌耷拉着的眼皮闻言猛地抬起,那目光中蕴含的复杂精光都让夏千阑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起初她还是在抗拒着夏千阑接近的,此时却主动把头往前靠了点,一双小眼睛滴溜溜打着转,似乎是在质疑夏千阑话语的真假。她抬着头,仰视着这个比自己高了不少的女人,在対峙片刻后没有发觉到対方有丝毫的破绽,这才冷嗤一声缓缓地让开了一条道来,仅仅能容得下一个人通过的道。
夏千阑:“等等,还有跟我一起来的。”末了怕她不乐意那么多人一起涌入,连忙补充道,“就一个。”
其实她本来是想把自己的客户赵昱给带进来的,虽然対方帮不上什么忙。但在话音刚落时,却见乐玉珊倒是抢先一步笑盈盈地晃荡了过来,一把勾住夏千阑的手腕,対着里面的人轻声道:
“我来啦。”
老太婆粗粗“嗯”了声就没说话,但看到是两个漂亮女人的份上倒也没太大的敌意。既然她之前说了是两个人一起,自然就没赵昱什么事了,不过白天危险不大,把人交给慕乔乔那边倒也没什么问题。夏千阑只是略一思索,也没再说什么。
在进去之前,夏千阑特地打开数据面板看了眼自己现在的“人设值”,竟是已经摇摇欲坠地处于崩塌边缘。如果人设值太低,就会导致NPC対自己产生怀疑,进而更难获取到线索。思及此,夏千阑心中郁结片刻,只得认命地接受了不得不“讨好”乐玉珊的事实。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乐玉珊贸贸然跟进来,本来还以为夏千阑会生气,满腹的理由都想好了,却没见対方质问自己一句。两人沉默地走在后院里,夏千阑却主动握住了她的手塞进口袋,风从肌肤上刮过的
微凉顷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温暖。
四四方方的院子像是一座狭窄的囚笼,把几个人圈禁在内。远处低压压的乌云酝酿着一场久久没能降临的暴风雨,天空中的那点白像是死鱼翻转过来的肚皮,有着凝滞干涩的感觉。这样的天气看着就让人不大舒服,那种山雨欲来之前的沉闷让呼吸都不大顺畅,尤其是老人带她们进来的这间屋子内还带着点产后没散去的血腥,门槛上干涸的斑驳暗红,应该就是生产时滴落的鲜血。
那张狭窄的、长度也莫约只有一米五的小木板床上随意丢着几件衣服,没拿走的被子上染满大片大片晕染开来的血渍,在油灯的映照下依稀可见几根杂毛,看得人不由得心生不适。然而老太却随意地掀开被子找了个干净的地方一屁股坐下来。
“你说的阴婚,要最快什么时候能配?”
**
王长贵死了,因为关键部位出血太多死的。当时那个女人用了很多大的力气,把他那里几乎是连根斩断,哪怕是送到甲级医院都不一定能抢救得回来,更别提是这个医疗条件很差的小山村了。
当时赤脚医生帮忙止了下血,但伤口感染太过严重,王长贵当天晚上就一命呜呼。至于那个女人,直接选择了自我了断,但悲愤交加的王家人还是把她的尸体丢给了一群饥饿的野狗。支离破碎的身躯自然是不可能再拿去阴婚的,尤其是対于王家人来说,已经恨透了那个女人,又怎么可能还在死后把两人配一起?
王家人想要个年轻、生育能力好的、干净的女人,生前一定不能与其他男人有太多接触,最好是那种性格唯唯诺诺的,那个女人就是个性太烈,甚至在生完孩子后人家母亲都是百般爱护,唯有她把孩子给狠狠丢了下去,所以王长贵才会勃然大怒……
王家老太每说一句,那个可怜女人的模样就在夏千阑心里愈发浓重一分,原先还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印象,现在好像那个至死甚至都没能留下名字,只能被叫做“长贵媳妇”的女人就在眼前晃荡。
她力气不大,性格温和,本是个在校园里与知己好友一同学习一同在周末吃吃喝喝的大学生,可却在小巷子里被人敲晕带走,再睁眼就来到了这个山区,被迫要与一个比她爸爸还大、满脸麻子的粗鄙男人结婚。被训斥、被打骂,都成了家常便饭,她身上唯一完好的两个地方只有脸和肚皮,因为一个漂亮赏心悦目,另一个是孕育生命的容器。
没错,容器而已,哪怕她想过结婚生子,那也是和自己心爱的、体贴温柔的男人三餐四季,而不是被一次次粗暴地対待被强迫,直到肚子里终于那个东西。
没有爱情,自然不存在“爱的结晶”。沉默了那么多个年头,从一开始被严加看管到后来渐渐有人盯着让她下田种地,等到第一个男娃娃怀上的时候才终于停止了対她的打骂,那些人变得好声好气。
她并没有能制服王长贵的力量,那个男人的力气大到令人绝望。但在怀孕的时候她遇到了娄天香,彼时安宁刚刚过世,那个也是外来的女人悄悄凑近她的耳畔说了几句话,她当天晚上便找机会摸到了安宁的墓地,最终在生完孩子以后,可以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