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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香堂外,
雨似乎有停的趋势。
堂内的讲述却并未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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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的日子平淡如水,蒋云皓的确是个谦谦君子,待她温和有礼,两人相敬如宾,虽然迟迟无所出,婆母对她药石不断的身子颇为埋怨,奈何她娘家背景得罪不得,也没敢在她面前闲话。
她最开心的便是回娘家的时候,虽然不一定每次都能见到兄长,但十次有一次她便知足了。
在她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的时候,她的夫君告诉她表妹有了他的孩子,他要纳了表妹给孩子一个名分。
沈知念看着与自己同床共枕三年的夫君,觉得自己会有波澜的内心竟平静无波。
她帮着纳了小周氏做了姨娘,再后来便有了林氏,吴氏,张氏……
她看着底下的庶子庶女一个个出生,想起兄长说的受了委屈只管回去叫他知道。
可她并不觉得委屈难过啊,这些人这些事好像从没进过她的心,又何来的难过呢?
哦,还是有难过的。
那是婆母从伯爵府赏花宴回来,把她叫到跟前问她:“景川侯在与陆家相看?今日那陆家的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着实可恶。”
初初听闻她差点摔了手里的茶盏,牵强的笑着敷衍了婆母,匆匆回了自己的屋子,生怕嘴角的笑维持不下去。
在屋子里枯坐了一下午,从天明到黄昏,她突然想明白过来。
兄长年岁已经不小,跟他同龄的孩子都能背《三字经》了,她已嫁作人妇他却还是孑然一身。
她的兄长理应得到最好的才对!
于是第二日她便坐了马车回了侯府,想跟兄长说说陆家女儿她也是见过的,是个诗才兼备的好姑娘,莫要辜负了。
可惜,这次她还是没有见到兄长。
兄长似乎每回都很忙。
时光易逝,外头的传言愈演愈烈,说是某某今日在某某处看见景川侯与陆家小姐同行泛舟,某某又在何处见到景川侯与陆家小姐相谈甚欢……此言论绵绵不绝。
沈知念默默。
大概是她真的寡淡,夫君一月里也来不了两回。
可她还是碍了别人的眼,底下排行第三的庶子意外落了水,她这个嫡母管事不力,被婆母罚跪祠堂三天,滴米未进,被嬷嬷扶出来时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跟着她一起过来的春桃看不下去想去找侯爷被她给拦下了。
“兄长事务繁忙,我缘何拿这点小事去叨扰他。”
她身子弱,按理躺上几天喝上几贴药也该好了,可精神却一日不如一日,竟连床榻都下不来了,可她却觉得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她是懦弱的,胆小的,那些说不出口求而不得的东西没有随着时间减少,反而一点一点压垮她的精神,可能是她的求生意识本就不浓,身体衰败的更快了。
春桃违抗了她的命令,找了沈淮安。
沈淮安怎么也想不到,那个躺在榻上,神色枯败,气若游丝的女子会是他记忆中总是温柔怯怯的沈知念。
这几年他总是逼迫自己,让自己忙碌起来,难案他来,难审他来,官职一升再升,他将两人彻底隔离开。
可他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看她,
在一次黄昏中他看见蒋云皓抚过她的妇人发髻,执起她的手,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微怔后浅笑着点头。
余晖撒在她身上如此的圣洁,那一刻不甘心的自己仿佛是个只配躲在阴暗里偷窥的卑劣小人。
他们交握的手深深刺痛了他的眼,她唇边的笑仿佛在告诉自己不要痴心妄想。
从那之后他不敢再去探听她的半点消息,不敢再有半点奢望。
后来查到蒋云皓纳了许多妾,他叫人套了麻袋狠狠揍了几顿,腿差点打折,又给蒋大人在朝堂施压,好叫她日子好过些。
但他依旧不敢见她,因为怕自己忍不住露了心迹。
女子本就艰难,世道对她们尤为苛刻,若让人知晓他的心思,她该如何自处?这个世道是容不下她的,即使犯错的是他。
到头来自己还是错了!
因为他的瞻前顾后,因为他的胆小懦弱,他藏在心里珍视的人竟被如此欺辱!
他怕是自己一厢情愿,又恨为何自己不勇敢一点!
如今后悔晚矣……
慢性毒药已深入骨髓,药石无医。
传言心狠手辣的指挥使小心翼翼抱着她轻飘飘的身体回了他们的家。
浑噩中沈知念靠在哥哥怀里,闻着熟悉的雪松香,她安心的闭上眼,兄长的怀抱好让人心安,她不想醒来了……
……
后来沈知念再睁眼时,看着自己躺在床上,她的兄长像那年那个寒冬里那般紧握着自己的手,万分珍重的放在额前。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脸上滑落。
屋子里没有一个下人,全部被遣散出去,这是属于他们两人的空间。
她看着兄长修长的手指划过自己不再饱满的脸颊,看着兄长摩挲过自己苍白的唇,看着兄长和衣躺在她身边,轻轻环住她的腰,看着兄长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肩膀微颤,看着兄长以迅雷不及之势让陆家覆灭。
原来,他并不是心悦陆家小姐,这么想着,她有点开心。
再后来,好像是两年,又好像是三年,她不太记得请了。
她时而跟在兄长身后,时而连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
然后看见蒋云皓失足落马摔了个半身不遂,他的爱妾小周氏半夜赏月不小心跌进池塘没了命。
再后来蒋家获罪,好像是有人密告圣上蒋家与外邦有所勾结,好像是这样吧,她真的不太记得清了。
后来,兄来请命离开了京都去了边关,说是要跟父亲一样镇守边境做个名副其实的大将军。蛮人一日不退他一日不回,圣上竟也允了。
他同父亲一样骁勇善战,守护了边关十年安宁,他始终孑然一身,每每冲在最前头拿命去拼,渐渐有了战神的称号。
再后来,兄长死了,死在了战场上。
可沈知念知道,兄长大抵是解脱的,因为他死时是笑着的。
她故事的最后是一条从那人身上掉出的旧腰带,腰带染血重新变得鲜艳,风一吹,卷起腰带飞扬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