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翊瞥一眼马背上的人,心中一惊。饶是他面上沾染了烟尘,难以辨认,可柳翊仍然认了出来——此人正是那日在漠城下只身阻绝北境铁骑的江晚山!
柳翊牵马将少女领入营帐中暂歇,旋即挥手招呼赵大过来,丢了个眼神给他,赵大心领神会,唤来几个兵卒,七手八脚地抬了江晚山往医馆处奔去。
柳翊在外站了好一阵,见得远处没有追兵赶来,这才回到营帐中,对少女说道:“我已派人将你夫君送往附近的医馆,你且宽心。”
“多谢柳大人救命之恩,小女子与夫君无以为报……”少女见柳翊回到营帐中来,连忙施了个万福,朝他道谢。
“好了,不必如此多礼,我知道你和他不是夫妻,你也不是苍山弟子。”柳翊压低了声音说道。
“大人何出此言?”少女惊讶道。
眼见她还要继续装傻,柳翊只好把话挑明了:“我与李清幽自幼熟识,你既是苍山弟子,不可能只认得李清幽,却不认得我;你带来的这个男人,我也认得,据我所知,他从未有过婚配,你也不会是他的妻子。”
“说吧,你究竟是谁?来漠城有什么目的?”柳翊目光如炬,严肃地问道。
“我可以说实话,”少女叹了口气,“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吧,是什么条件?”柳翊以为她要说包她平安无事之类自保的条件,这也是人之常情,未曾想他想错了。
“我不在乎你们对我怎么样,只是……无论如何,不可以为难那个男人。”少女迎着柳翊的目光道。
“江晚山保护过漠城的百姓,即便你不说,我们也会好生待他。”柳翊闻言暗自吃了一惊,“你不为自己考虑考虑吗?”
少女摇了摇头,“我不会武功,也没有什么朋友,他比我重要得多。”
“为什么?”柳翊问了一句。
“因为他是江晚山。”少女眼神坚定地回答道。
柳翊不禁抚掌:“好,姑娘,看在你是个性情中人、还救下了江公子的份上,我相信你不是个歹人,我柳翊就自作主张一回——我保证,无论你是什么人、接下来说过些什么,只要出了这个营帐,我只当从来没见过你。”
少女连声道谢,随后缓缓启唇道:“我乃北境公主燕情,幼时便与大锦太子宋筠及其好友江晚山相识,以兄妹相称……今年早些时候随父访锦,路遇贼寇,幸而得李少侠和顾姑娘相救,由是与李清幽少侠、顾小草姑娘相识,为掩盖身份,小草姑娘为我取了个别名‘顾曼笙’……家父病故后,北境被奸佞掌权,出兵南下进犯中原,我亦被软禁于宫中,恐不久就要遭奸臣所害,江晚山他得知此事,便潜入北境王宫相救……”
寥寥数语,柳翊却听得心潮澎湃,连声道:“失敬、失敬,在下不知是‘大漠明珠’燕情公主……”
燕情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这个公主什么忙也帮不上,反倒累了李少侠他们,还有晚山哥哥……实在没什么可敬的。”
“公主此言差矣,自北都到漠城,不单路途遥远,而且响马众多,又要躲避杀手围捕,能够只身穿越已是不易,更何况身边还带着个昏迷不醒的伤员,能做到这等地步,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不必自责。”柳翊双手抱拳道。
“对了,我还有一事请教公主殿下……”柳翊局促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不知李清幽李少侠,现在好么?武功可有长进?”
“他么?”燕情大方地笑了笑,“他好得不得了,武功也厉害得很,那在北都西官道上盘踞多年的匪首乌狼英,就是死在他的剑下。”
“真的吗?”柳翊两眼一亮,哈哈大笑,“看来这小子的确在好好践行当初的约定啊,我可不能给他瞧扁了。”
“哦?”
“公主有所不知,还未下山的时候,我便与李清幽约定,一年之后,在杭州最高的高楼相见,看看各自许下的愿望完成了多少。”柳翊大笑道,“他说,想到处拜会各位武林名宿,精进剑术,现在看来他的剑术已然增进不少。”
“那你呢,柳大人?”
“我?”
“是啊,柳大人,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吗?”柳翊道,“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
日落西山。
柳翊自知战火随时会波及漠城,燕情待在此地不安全,便派了辆马车,让赵大护送着燕情与江晚山出了城,往清河方向赶去。
人称“剑佛”的江晚山,居然能被人伤成那样,燕情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跑了出来,也只能看到躺倒在血泊里的江晚山,根本没有看到是谁出的手,简直不可思议。
一开始他并不十分信任燕情,对她的话也是半信半疑,直到她说出李清幽义无反顾地应下替北境王除掉乌狼英、劝解北境王力排众议撤兵漠关,他才真的相信燕情的确与李清幽熟识。
这小子,还真是一点没变。
柳翊拧了拧眉心,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真没想到,李清幽这小子下山之后居然真的四处云游,剑术突飞猛进。年初那会儿还在山上时,他还被高鹰飞欺负得哇哇叫,现在居然能把北境最穷凶极恶的响马除掉,实力可见一斑。
柳翊发自内心地为他感到高兴。
“大人、大人!不好、不好了!城外、城外……”一个城楼上驻守的士兵风风火火地闯入营帐中,不住地叫喊着。
“慌什么!”柳翊呵斥道,“你冷静一下,好好说,城外发生什么了?”
“大人不好了,城外斥候传消息来,说、说北境十万铁骑已经进军南下,直奔我们漠城而来了!!”
“什么!?”柳翊闻说南都异动,早有预感,早早厉兵秣马,严阵以待,只不过着实没料到,北境的兵马居然会动得这样快。
漠城之外地势平旷,放眼望去,百里之内草木稀疏,积雪扬尘,无一不尽收眼底,欲借地势游击作战,几乎是痴心妄想。
“传我命令,集结一切可召集的人手,全线推进五十里,死战不退!”柳翊一掌拍在案上,怒而起身,披甲出帐。
——
积雪深没过脚踝,李清幽同柳析牵马步行,正无聊之际,便随口问道:“师姐,你说师父见我做什么?”
柳析摇摇头,沉默了一阵,忽然开口:“也许人老了就会这样吧,会不由自主地怀念一切。”
相对无言。
“对了,何斫是不是找过你?”柳析想起自己原本下山的目的,于是问道,“我放出好几只喧鸽,大多都留在天山一带了,只有一只一直跟到了漠城。”
李清幽望向她的眼眸:“是。”
她一向是带着答案问问题的,李清幽知道自己瞒不过她,一对上她的眼睛,什么秘密都会泄露得精光。
可又不能扭过头去不看她的眼睛,那样只会让她更加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