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重光历三十二年。
帝崩,天下大乱。
南郡时逢灾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人肉为食,白骨为薪;
无数难民成群结伴地涌向附近州郡寻找出路,林弈就是其中一员。
只是与其他饿得瘦骨嶙峋,面黄肌瘦的难民们不同。
林弈面貌清秀,身形虽然削瘦,但却并不羸弱,步态矫健有力。
他背着一个塞满全部家当的麻布袋子,一口巴掌大的铁锅牢牢地盖在袋子上层。
林弈一家六口人,有一个兄长,两个姐姐,他在家中排行老四,今年刚满十岁。
父亲给地主家做长工,每月靠着二两银子紧巴巴堪堪养家糊口,母亲则是在家里给别人做些针线活,有时也能赚点碎钱添补家用,一家人日子虽过得清贫,但也勉强活得下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整个南郡因为连续五个月干旱,地上草木凋零,庄稼颗粒无收,地里看不见一点希望。
又恰遇大楚皇帝暴毙,各地叛乱不断,官府自顾不暇,任凭南郡百姓自生自灭,林弈的父亲就惨死在山贼刀口下,当时他和兄长姐姐,在母亲保护下躲进粪坑,方才侥幸逃过一劫。
眼看冬季就要来临,为了活命,母亲带着他们一路南下,跟随数万灾民,往青阳郡方向逃荒,半路上干粮吃尽,十四岁的兄长只身投军去镇压叛乱,为家人换来了四个珍贵的白面馒头。
从南郡到青阳,路途遥远,四个馒头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走到那里。某天夜里,母亲死了。为了给他和两个姐姐省下口粮,在逃荒路上活活饿死,一家六口人,就只剩下三人。
从那之后,姐弟三人便成了乱葬岗的常客,因为在那儿,他们总能抓到一些肥美丰腴的老鼠当口粮,运气不错的话,偶尔还能从堆成山的死尸中间翻出几件不错的破衣烂布,裹在身上倒也能起到防寒保暖的作用。
自从父母相继不在,兄长投军后,两名姐姐毅然用镰刀割下长发,双双打扮成邋里邋遢的假小子模样,一路上三人以兄弟相称,用大姐的话说,这叫“以假乱真”。
林弈没念过书,准确地说,他们姐弟四人,都没上过学堂,一家人当中,只有大姐因为给地主家小姐做丫鬟,耳濡目染下,学得一些文化。
林弈本以为他会和两名姐姐走到青阳,可惜好景不长,他们半道上又遇见一伙穷凶极恶的山贼,两个姐姐露出女儿身引走了山贼,林弈才得以逃脱,他不知道姐姐们的下落,他也不敢去想。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弈饿了就喝腥臭泛红的河水充饥,实在饿得不行就重操旧业,去附近的乱葬岗寻些美味的野生田鼠,他已经习惯用这种字眼哄骗自己将那些恶心的东西吃下肚子。
但也正是因为翻找乱葬岗,他从堆成山的腐烂死尸中间,翻出了一件改变他命运的东西,一个拇指大的青葫芦。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林弈将一粒熟米装进葫芦,想着下顿再吃,不料下一次竟是从葫芦里倒出粘稠的白粥,有了这个惊人发现的他,自然是欣喜若狂,逃荒路上,没有什么东西比食物还珍贵。
林弈生出了将粥分给同路难民的想法,不过在想起大姐的话后,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财不露白。
在这逃荒路上,他一个孤苦少年身上突然多出这么多吃的,肯定会被一些有心之人盯上,为自己招惹杀身之祸,难民们早已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这个时候,他的善举只会给自己带来灾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