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他哀嚎一声,带着哭腔说:“姓乔的,你晓得不晓得,没有手机就等于失去了公司面试机会,咱们用完这三百元又咋办?未必活活等死么?”
我揉了揉着实有些生疼的屁股,漫不经心地回应,“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不成?”
胡东收敛哭意,幽幽道:“即使不得不变卖手机换钱花,那也应该卖了我这不足千元的棒棒手机嘛,你那可是几千块的智能手机呢,就卖三百元?群娃,你真是见钱眼开呐!”
我不响,专心修炼闭口禅。
隔壁,墙不隔音,传来肉与肉的撞击声。
平时,我俩会跑到墙角,耳朵贴在墙壁上,全身热血沸腾。
今晚,我们不再觉得那声音妙不可言,反而感到极其恶心,越发烦躁。
猛然间,胡东从身后抱住我,呜呜大哭。
眼泪淌后背上,我顿时泛起一身鸡皮疙瘩,赶紧一把推开他,大声嚷道:“滚远点,老子可不是断袖,起码取向是正确的!”
胡东边抽泣边骂,“断你大爷!”
我身上冒出更多汗水,于是翻身爬起来,提桶冷水去了公共厕所,开始今晚第三次冲澡。
后来,乘着几分凉意,我转身下楼。
在弄堂路口小卖部,我买了十几包方便面以及饼干,哪种价格便宜就拿哪种,逗得中年女店主直翻白眼。
我毫不芥蒂。
回到出租屋时,胡东在凉席上摆个“大”字,酣然入睡,脸上留着泪痕,像个花脸猫。
我拿来洗脸帕,为他轻轻擦拭。
兄弟,熬吧。
我转身去厨房倒水,身后躺在凉席上的少年,发出轻轻鼾声。
只是,有两行泪,悄然溢眶。
次日,早上。
我俩各自啃一个馒头,朝着顾客拥挤的重庆小面店铺远远望去一眼,艰难吞咽一口口水,随后低头离去。
是的,当一碗小面都吃不起的时候,谁都会自卑。
在前面路口分手后,我朝着万达广场方向而去。
胡东说他要去杀个回马枪,试试以前参加过面试的公司还缺人与否。
我才不稀罕。
但凡抛弃过我的,老子即使不是一匹好马,也绝不吃回头草。
其实,我跟胡东一起出门,并不是出来找工作,只是随意闲逛。
三个多月的求职,如同撞南墙。
我想歇一歇。
蓉城是座既养眼又养胃的城市,对于吃,自不必说,仅看而言,这里甩了其他城市好多条街,尤其夏天,满街晃动着白花花的大长腿,让人应接不暇。
读书期间,我们四人常常去春熙路,啥也不买,当然也买不起啥,只是坐在街边木椅上,东张西望,一饱眼福,最后落个口水嘀嗒的下场。
我和张水性格内向,不擅搭讪,羞于像赵孟雷和胡东那样,见着独自逛街的姑娘就上前搭讪,请求加微信。
我俩嘴上骂着禽兽,心中却好生羡慕。
后来张水有所改变,也积极参与其中,只留下我一个人独自闷骚。
没办法,性格使然,我在异性面前始终放不开。
拿赵孟雷的话说,“活该挨饿,放不下脸,就吃不着肉”。
今日阳光依然茂盛,晒得柏油街面差点冒烟。
路过血色江湖网吧,我熟门熟路的走进去。
超宽超大网吧的大厅里,冷气十足,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
无钱过手瘾,旁观过眼瘾,也不错。
站在玩家身后,观看一阵,后被人翻了白眼,我讪讪作笑,只得换到另一张桌后,继续观战。
这时,女老板丁笑走来,将手中一桶泡好的方便面递给玩家,看也没看我一眼,扭着好看的腰肢,返回吧台。
我鼓起勇气,尾随而去,趴在吧台木柜上,直勾勾地盯着坐在凳子上低头玩手机的少妇,温言搭讪,哟,丁姐,几日不见,越来越漂亮啦!
丁笑头也不抬,全神贯注网聊着,撇嘴道:“少给老娘耍嘴巴皮,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小子,黄鼠狼给鸡拜年,估计没安啥好心,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我笑了笑,一脸真诚,低声问缺网管否。
丁笑应道:“这里不缺管网吧的,只缺玩网吧的。”
挨了一闷棍,我顿觉没法继续聊了,于是转身出门。
“喂,你不找工作,难道就这么流浪不成?”
身后传来一声娇音。
我扬扬手,算作回应,继续下楼。
太阳当空照,街上气温着实比空调屋内高了不少。
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又空空荡荡。
我解开衬衣扣子,敞开衣襟,抬手擦了擦额头汗水,漫不经心地往前走。
后来,我去了一家名叫萌芽的书店。
一会儿站着,一会儿蹲着,我看了很长时间的书,直到腰酸背痛才离开。
下午,我来到武侯祠门口。
眼巴巴望着满脸洋溢幸福的旅客走进走出,我想起小时候和爸妈外出旅游时光,不免一阵唏嘘,但并没想家。
天边起晚霞时,我坐在万达广场花岗岩台阶上,吃着今天的第二个馒头,想着心事。
我没考上好大学,并不等于腹中无墨,只怪那场突如其来的怪病,让襄城小子的人生道路猛然拐了弯而已。
当下最为流行一个词语,“摆烂”,应该就是用来形容二本院校学生的自卑状态,恰如其分。
我们没有名牌大学生深厚的专业知识,也没有职业院校学生的一技之长,若丢在人群中,好比滴水入溪,再也找不见。
我不想回到衣食无忧的襄城,不想重复爸妈一眼都能看到头的生活,只想留在呆了四年的蓉城,希望在这座充满诱惑更充满希望的西部繁华都市扎根存活,若能开枝散叶,便是极其幸运了。
如今,打工是唯一选择,薪酬多少并不是唯一标准,只是进入什么样的行业,至关重要,应了老家一句话,“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
我才24岁,算作叶子尚嫩的小树,一旦水土不服需要另外挪窝,就得考虑能否移栽成活,毕竟树挪死嘛。
况且,大学老师教导我们,人挪,也未必就一定能活。
其实胡东说得对,未来很重要,但需兼顾当前,若存活都成问题,还谈什么狗屁理想呢?
但是,我始终相信,茫茫城市,无论如何都养得活一个蓉漂人。
这是必定信念,也是自我安慰。
此时,我很想抽烟,摆出周星驰挑逗张柏芝那样姿势,这样显得深沉。
蓉漂日子无论有多艰难,也别忘记去书店,记得去看看别人有多幸福,还不要忘了耍帅。
我苦中作乐地笑容满面,好像一条狗。
一条有家难归的流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