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晓得,那一夜,是我这一生之中,最为漫长的一夜。”
我是立春时节遇见王孤浪的。
那时的我,因积压在心里的愁苦与憋闷得不到宣泄,从而像一只游魂一样,四处游荡以期寻解脱......
初遇时,他的眼睛纯澈清亮,如一眼惜细流动的碧泉,我看到他美丽的眼睛里,有着星辰璀璨,有着四季分明。
在与他眼瞳对撞的瞬间,我大脑里面忽然一片雪白无念,以往,我的内心世界里是浑浊无光的,但在与他目光交汇在一起的那一刻起,我污糟的心灵,就如万物受到了阳光雨露的普照恩泽一样,开始变得向阳舒展,那些缠心累身的烦恼冰霜,都在刹那间冰雪消融,就如罪人检系其身的杻械枷锁一样皆悉断坏。
从未有人给过我如此的内心之感,他一直见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便从手里举起一块乌黑圆润的瓦片,傻呵呵的对我说道:“哥哥,你来跟我一起办‘锅锅九儿’嘛?”
我越来越好奇,也越来越奇怪,难道他的精神方面有问题?
当我接受他的邀请,并放下了背包,蹲下身去和他一起玩“锅锅九儿”这种乡间游戏时,旁边走来了一位挑着一担粪桶的中年妇女,她打着一双赤脚,个子极矮,土黄色的皮肤打着皱,脸颊上,两边肌肉高耸,如两座挺立的峰峦,长相是有些奇怪。她斜视着,充满着戾气的红眼珠,不怀好意的瞥了我一眼,这一瞥竟使我感觉浑身竟有些发冷,当她挑粪走过我身边时,她挑着的粪桶在摇摆中,不小心撞到了我的头,所幸的是,粪桶里面装着的大粪还未浪洒出来,她嘴里惊呼的发出“咿呀”的声音,脚趾母儿抓紧,身体绷直,极力稳住了被撞摇的粪桶......
我扭过头来,抹了一把头发,呆愣愣的望向她,我竭力的忍住自己极度厌烦的神情,她并没有开腔,而是整个人忽然间变得紧张恐惧起来,朝着我不停傻笑,她的笑容里面有着哭泣的神情,也饱含着山里人家最质朴最淳厚的歉意,仿佛在无声的央求我原谅她刚才粪桶不小心碰到我头的事情。
看着她极不自然的微笑,我也条件反射的回以她的笑容,她见我没有生气便放下了粪桶,脸色开始变得活泛,一扫刚才的敌视眼神对我和颜悦色了起来,她有些紧张又打趣的冲我说道:“幺弟,你晓不晓得邋是哪个哦?”【注1】
她朝着孤浪的方向呶呶嘴又继续说道:“邋是我们塆子里哩王疯子,疯颠了很多年了,邋哩名字叫‘王孤浪’,一天到黑都在石灰坝子办‘锅锅九儿’,扯皮皮耍儿!你还跟个疯子耍儿?”
我浑身彻了一下,慌忙站了起来,向后退了两步,我想问一下那位大姐,这个叫王孤浪的人是怎么疯的?是否还有亲人那些在?但那位大姐说完,就像是在躲避瘟神一样,扭着两瓣肥蒜屁股,挑起粪桶,迈动小碎步,就势若脱兔般的逃之夭夭。
野烟飘散,我听到远处,有人在声音暖暖的叫喊着她:“何大娃儿”,她昂着头高声应着,像位高傲的斗士一样,闪着扁担,一路小跑了起来。
我又远远的观察了这个王孤浪好几分钟,对于刚才那位叫“何大娃儿”,何大姐说的话,我还是听进去了的,毕竟他是个疯子,我还是有所忌惮的,万一他突然疯起来,打了我或是咬了我,那我自己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十分钟过后,他揉完了地上的泥巴坨坨,才抬起头来注意我,疑惑的他,递给我一坨黄泥巴,态度诚恳的说道:“你咋子不来和我一起办‘锅锅九儿’嘛?很好耍儿哩。那些小娃儿说我是王疯子,说我要打他们,他们就不让我跟他们一起耍儿,我哪里会打他们嘛,我会揉泥巴,我会用泥巴来做龙、做鼎、做船、做汽车。”他说这些话时,显得很是楚楚可怜。
我看到孤浪的眼角竟有泪水溢出,看得出来,他心里是真的伤心才会掉泪。我心里再没有片刻的犹豫,便开始和孤浪一起办起了“锅锅九儿”这种游戏。
我和他一起揉泥巴做泥娃娃,他看到我愿意与他一起玩,脸上笑得很是灿烂,五分钟后,我开始尝试着与他交谈。
“你的名字叫王孤浪是不是?”
他笑着使劲的点头,嘴里发出“嗯嗯呜呜”的声音。
“孤浪,那你吃饭在哪里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