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炸弹炸没炸醒宋一凡，宫熙贤不知道，但她有注意到一种反差，或许也正是那两位资深人士的经验之谈的基础所在，那就是理论在告诉人们，小心谨慎总归没有坏处，但事实上大家感到被冒犯到的阈值远比想象中高得多。这就很像需要通过妥协来寻求合作的双方，逻辑上很容易看得到，不合作才能确保己方一定不会有所损失，因为但凡你答应合作，对方便可以通过作弊轻易赢得比赛，于是理论上来讲，不合作会是概率更大的选择，可无数现实却在证明人类本性是谋求合作而非对立。

理论与现实的冲突常常令她们每天接收各种条条框框的同时又要努力认清遵守的有无必要，与此相反，压根就没概念或者有却视若无睹的人，反倒有种大丈夫不拘小节的杀伐决断。最近她就观察到林远越来越有这样的迹象，他似乎正在变得无所顾忌。

敞开的文件夹上干净利落、力透纸背的”徐氏之乱“四个大字，无疑彰显了其主人的干脆果断，这人若是认定大丈夫有所为，那么有所不为就都不是事，包括不多管女朋友的未婚夫的闲事。当然，或许面对其他人，宫熙贤依旧是守着清规戒律的宫熙贤，但在林远身上，她的不拘小节也不遑多让就是了。她不仅偷看得理直气壮，更是假如被当场抓包的话，绝对会毫无负担地倒打一耙说上一句，“都怪你，放在这么勾引人的地方。“

然而读完整个笔记，她就没那么嚣张了。她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认识到，她所有的撒泼耍赖仰仗的不过是林远的纵容，同时也感到万分庆幸，一时的误会没有让他们成为对手。这样的领悟让她突然有种被强大的结界包裹着的安全感，那是她从来没有在爷爷除外的人身上感受到的东西。

林远的分析一点没错，徐氏之乱的别称的确是养虎为患。这还要从多年前的出海浪潮说起。那个时候，国内各行各业基本修炼成型，若想进一步生长，融入全球化进程无疑是必经之路，于是国家修桥铺路，建造平台，鼓励各种企业走出去，积极开拓全球市场。这当中第一阶段就是出口产品和服务，到了第二阶段则是资本输出，也就是对外投资，至于发展到如今，早已不是简单的商品和资本流通，而是已经到了出卖智慧的阶段。

而徐氏就是其中一条小鱼，之所以说它小，并非因为体量小，而是体格虚。众所周知，金融、地产和中低端制造业都是高负债行业，需要一个相对宽松的货币环境。就拿宫氏来说，曾经也想过要把工厂开到东南亚地区，目的同世界上任何一个持同样做法的跨国公司别无二致，都是抱着将高端核心研发部分留在本部、低端制造业转移到人力成本更低的地方去的打算，不过最终却没有成行，实在是因为手工坊的工艺和手艺哪怕不计时间手把手地教，也不是旁人能学得去的。当然，随着战略意识的转变，现在已经不再追捧这种做法，事实也证明拥有一整套完整又不受制于人的制造体系所带来的价值并不逊色于节约的人力成本。

说回徐氏。作为地产业的帝国，徐氏确实有着非凡寻常的成就。仅就商业地产一项，全国大大小小城市无处不有的徐氏广场常常被写进政府开发引资的业绩报告里，就足以说明问题。然而表面风光仍旧掩盖不了底下的暗流涌动，看着负债率同企业排名携手并进，你就知道什么叫做打肿脸充胖子了。说到这儿，自然就有人问了，不赚钱它白忙活个什么劲儿？答案是公司不赚钱不代表老板不赚钱。

要把这件事讲明白，还是要从房地产行业的加杠杆操作说起。比如现在有一块10亿元的地皮，徐氏想要拍下来，只需要交1亿的保证金，然后它就可以将这块地皮抵押给银行，从银行贷款10亿，也就是说用1亿就可以撬动10亿的资本，这就叫加杠杆。接下来就是预售，房子还没建，20亿房款已经到手。假如徐氏拿着这20亿去偿还银行贷款并且支付建设成本，那么剩下的5亿就是它的利润，而里外里只就资本来说，徐氏只投入了1亿，利润率不可谓不高。

徐氏直到徐离爸爸徐昌荣为止一直都是守着本分做着这样的生意，坏就坏在正当徐氏稳稳走上坡路的时候从天而降一个陶国铢。陶国铢出身金融专业，这也就难怪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能将本职生意做成挂着羊头卖狗肉的金融理财公司。他的常规操作和股市上的做空并无二致，都是拿着别人的钱投机倒把，最终薅的是冤大头的羊毛。具体来说，预售拿到的20亿，他既不急着还银行，也不会支付给供应商，他拿着钱继续买下一块地，下下块地，这样不就把赚5亿的这个流程加快了嘛。通过重复这一操作，徐氏的资金很快达到万亿级别。照理说，这确实是个加速赚钱的法子，但不要忘了，快钱无论在哪里都意味着风险。一旦资金链断裂，风险将全部转嫁到银行和购房者身上，于是这两方也就成了前面所说的冤大头。

自然，所有人，包括陶国铢，起初都是盼着好的，而说句公道话，除非出现大范围的投资回报率骤降事件，比如突然收紧的货币环境，或者房地产市场泡沫——不得不说，不断买地，使得房子供大于求，本身就是泡沫的成因之一，所以也可以说是自作孽了——否则滚啊滚，越滚越多的钱是能补上前面的漏洞的，资金链断裂哪里是说有就有的。可凡事架不住一个贪得无厌，大环境没出问题，小人先蠢蠢欲动起来。

不得不说，给了陶国铢机会的恰恰是出海浪潮。林远的笔记上写得很清楚，“让你去赚外汇，不是让你偷家”，简直是一语中的。本来，各大企业在外赚得的钱，只会在有必要的情况下才拿回来贴补家用，而其余情况下直接拿回国内市场并不一定是件好事，因为市场上突然多出很多钱会造成通胀。此时遭殃的就会是仍然赚着原来工资的老百姓，因为显然，通胀一来，他们手里的钱就买不到同样多的东西了。因此最好的办法是就地消化，你或者就地投资，持续不断地赚取利润，或者够买当地的资源，然后将资源运回国。恰好陶国铢全面负责徐氏的海外业务，也就给了他偷家的机会，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叫他凑了个齐。

怎么偷？首先他在海外仍然做着同国内一样的事，因此也就欠着海外各大银行的钱，自己手里也握着巨额资金。面对这么一大笔钱，这么大个诱惑，加上又在出差，没要没管的，仿佛理所当然地就长出了恶的花。他想据为己有，哪怕零头也行，于是他用一笔钱发行理财债券，收益率高达13%，而买家，可想而知，一定就是他自己和他手下的一帮小弟了。至此，他完成了偷家的一系列操作。

刚开始，他似乎还有所顾忌，只是小打小闹，徐昌荣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这人并不见好就收，后来越发猖狂，眼看就要累及徐氏，徐昌荣怎么还能容他继续作乱。可惜徐昌荣勒转马头勒得稍微晚了一些，虾兵蟹将已成气候，于是就有了后来两虎相争的局面。

陶国铢拿徐昌秀和徐离开刀显然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要说还有什么能够凸显徐家的败絮其中，那肯定非这两位莫属了。一个败家，一个招摇，都是直系，甚至包括未来继承人，还都是徐昌荣在乎的人，真是再没有如此趁手的漏洞了。按照他的计划，等到他逼宫成功，入主徐氏，那必然是想怎么中饱私囊就怎么中饱私囊了，哪怕搭上诺大一个徐氏，他也未必觉得可惜。

徐离要破这个局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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