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正月,长安的天儿还冷着,风一吹冻得人直缩脖子。
前一日竟还飘起了雪,是以今日下值后,官员们揣着手从皇城里鱼贯而出,脚步匆匆上了自家马车。
四品编撰柳青行刚抵家中,妻子温氏就亲自从主屋里出门迎了上来。
她朝柳青行怀中塞了一个暖手炉,关切问:“郎君今日怎似有愁容?可是朝中有事?”
温氏就如她姓氏一般,是个温柔贤良的女人,与柳青行这么多年始终相敬如宾,连脸都几乎没红过。柳青行知晓她脾性,明白她不是个会去外头多嘴之人,于是偶尔朝堂之上的事,他也乐意与她说上一二。
柳青行道:“年底便是太后七十寿诞,王砚辞向圣上提议要替太后举办国宴祝寿,邀万国来朝,陛下今日已下旨,此事便算是定下了。”
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此事定下,各部门今年都不得安歇了。就连我们崇文馆也要赶在年前编撰数本番邦志,届时要送给各番邦国,让其使者带回去,时间如此紧张,接下来只怕是没有歇息的日子了。”
“王砚辞?鸿胪寺卿王大人?”温氏问。
柳青行点头:“正是。”
温氏觉得有些稀奇:“风光霁月的王大人竟然也会操心此等俗事。”
“王大人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他虽向来不多亲近旁的官员,可他是一心向着陛下的。”柳青行想到王砚辞,忍不住评价了一句,“他这回有此提议,只怕也是为了让陛下向各番邦一展我大雍威严罢了。”
温氏笑:“也是,王大人是个能臣,向来不参与任何纷争,是个好人呢。”
正说着,外头下人来报,说二姑娘来给柳青行请安。
一听到小女儿来给自己请安,柳青行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不一会儿,柳桑宁就从外头进来。
她头发简单地在脑后松松挽了一个髻,发饰只有那么两三样,插得歪七扭八,像是胡乱插上去的。再看她的外裳,也与里裳露出来的领边不相衬,一看就是急急忙忙中胡乱扯了件外裳套上。
柳青行一看到这个女儿,就忍不住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他剜了她一眼,开口便是批评:“你一个女儿家,怎么也不知好好收拾自己一番再出院子?!平日里你小娘就是如此教导你的?!”
柳桑宁早已习惯父亲对自己的冷言冷语,她向来不受宠,可偏偏父亲只有她和嫡姐两个孩子,所以即便不喜她,也不能不管她。
她低着头,心想她也不是故意的。只怪她今日看书实在是着了迷,这才没把握好时辰,等身边丫鬟提醒时,柳青行都已经进了嫡母的屋子,她过于匆忙才会如此。更何况这是在自家,又何必拘泥于这些?
再者,说她便说她,非扯上她娘亲做什么?
只是心里头虽然不大服气,嘴上却还是乖巧:“惹父亲不快,是女儿的不是。”
顿了下,还是没忍住继续说:“女儿及笄那年便已分院独住,如今都五年了。今日之过实与小娘无关,父亲莫要怪她。”
“你竟还敢顶嘴?!你可知什么是孝悌忠良?!”柳青行气得吹胡子瞪眼。
这样一顶大帽子盖下来,柳桑宁仍旧面不改色,只是低着头,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她这位父亲向来迂腐,她早已看透。
温氏在一旁劝慰,还给柳桑宁使眼色,柳桑宁立即低头一副受教的乖模样,这才让柳青行怒气平息了下来。
柳桑宁见状连忙上前亲自给柳青行倒了杯茶,冲他讨好地笑:“阿耶,喝茶。”
柳青行喝了口茶,心里头舒畅了许多,但看着柳桑宁还是觉得碍眼。
他将茶杯重重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然后说道:“你今年也要满二十了,再这么待字闺中就真要成全长安的笑话了!我和你母亲会替你寻门亲事,这些日子你就给我安分些,给我在府中待着。”
柳桑宁听得脸色大变,当即就不干:“阿耶,我还不想嫁人!”
“你不想嫁人你想干什么?!”柳青行气得拍桌。
柳桑宁大声说道:“我想考官!”
“你一个女子,能考什么官?休要妄想!”
柳桑宁却梗着脑袋反驳:“大雍本就有女官,女儿并不是妄想。”
大雍的的确确是有女官的,虽大多数女官都在后宫当值,可也有极个别的女子是在前朝当官的。比如太医院有一位女太医,又比如国子监有一位女博士。只是这样的女官都是破格录用,并不像男子是走的科举或恩荫入仕。
但柳桑宁却觉得,既然大雍律例并未言明女子不许考官,那她试试又何妨?总归得等到报名时,她去试过了才知晓。
“黄口小儿一派胡言。”柳青行很是看不上小女儿这番做派,“此事已定,没有商榷的余地。你就给我在家老实待着。”
不知想到了什么,柳青行补充一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门!”
柳桑宁惊了,她不可置信:“阿耶,你这是要软禁我不成?”
柳青行冷哼一声:“软禁又如何?不将你拘着,难道还等你再去坏了婚事?你的婚事能拖到今日,哪次不是因为你搞鬼?”
不由柳桑宁分说,此事就这么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