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渊……有失控的风险……”
“……帮帮我……远视神统……”
“……这种恶魔……从未见过……”
“……我感到一个恶神……一个恶神在监视着……”
“……祂们会得到想要的东西……也许我等不到您的降临……”
“……黑暗与孤独……我在慢慢死去……”
即使只是读着这些文字,约斐尔都感觉不寒而栗,他扫视了一下周围,突然陷入一种莫大的恐慌。
仿佛他直到现在才突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怎样的场所,仿佛刚刚他一直沉浸在一个莫名的白日梦,而现在却突然惊醒。
他回想起自己在走廊时闻到的香气,似乎从那时起他就突然失去了对危险的警戒,晕头晕脑地撞进了这里,一点也不顾忌周围的几具尸体和不明力量爆发的遗迹。
这个地方在引诱他进入吗?
结合对日志文字的解读,以及现场的迹象,他开始怀疑佣兵提供的说法。
佣兵说事务官是自己鼓捣魔法秘术,可是这间屋子里根本没有任何魔法装置,也缺少施法材料和环境,只有一种合理说法,那就是催动力量的机构已经在其爆发中灰飞烟灭了。
但那样也不会一点痕迹也没有吧?还是说痕迹是存在的,只是学识鄙薄的他视若不见?
说到底佣兵也只是在猜测吧?他们看到如此惨烈的景象,也许只能想到是魔法失控的杰作,再加上对施法者的敌视,很容易就会联想到这是自食恶果。
如果这不是事故,那么会是什么呢?
一种可能性浮现出来,也许这是一桩谋杀血案,由某种邪恶的超凡力量造成的惨剧。
环境突然开始显露出它原本的恶。
天花板上的尸体,难道在刚刚就是这样扭曲可怖吗?那个坐着的事务官,它森然的面庞与漆黑的眼洞,难道一直在背后注视着他吗?
约斐尔开始意识到自己刚刚那种对力量的渴求,只是一个唐突闯入的幻觉,此刻的他只想赶快离开,一种他全然陌生的感受正在升起。
胃里蓄积的情绪,此刻终于找到了汹涌的出口。他极力抑制呕吐的冲动。
他想在走前拿点东西,至少不是一无所获。
然而,就好像这一念头也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捕获一般,一种诡异的气流声突然出现,驱赶着他,警告着他。
那是呼吸吗?还是只是风?
约斐尔终于不敢再留,赶在黑暗逐渐吞噬心智之前,迅速跑出房间。
走廊里,那具尸体从天花板上坠落了下来,此刻正趴伏在地板上,仿佛一个摔倒的佝偻老者,无力撑起身体。
约斐尔此刻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想,为何这具尸体的坠落竟不曾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了。
要出去,就必须从那团东西之上跨过去。
他只犹豫了一瞬,就仿佛感受到了背后追赶而来的滔天恶意,随即心中一横,跨着步子走上去。
不知是他运动掀起的气流所致,还是确有其事,总之他在跨过那团东西时,注意到它作出了一种怕冷之人的颤动。
下楼的过程像是发生在一瞬间,约斐尔只感觉自己仿佛是瞬移到了外面的街上。
天色昏黄,风在他耳边留下模糊的轻语。
村民们的身影已经稀疏,他们正准备赶在天黑前回到家中,而还留在街上的人,却仿佛都处于一种愚钝木然的状态之中。
约斐尔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快步找去酒馆。
他记得艾洛蒂曾说吃完东西要来事务所查看情况的,但这么久也不见人来,难道他们丢下他赶路了吗?
还是说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
终于找到红滩路酒馆,这里是周围这一带最早的建筑。
看到裴图斯和骑士们的身影,约斐尔安下心来。他向骑士们问好,骑士们简单回应。
嘉西奥,平时话最多的那位骑士,此刻却仿佛不太开心,他说道:“快去吃点东西,我们今晚不住了。”
“不住了?”
“没错,要连夜赶路。”
“那事务所的命案呢?”
“关我们什么事?会有人打理的。”
不知为何,约斐尔竟然对这个决定感到一丝宽慰,他现在巴不得赶紧远离那个令人浑身发颤的事务所。
但转念一想,这次离开,今后恐怕再难有机会从事务所现场得到更多线索了,巴尔蒂镇的市议会应该很快会派人来收拾残局,到时,那些文件和秘密一定会被收藏起来,想再看到是难上加难了。
难道他注定不配获得强大的力量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何偏偏又刚好让他撞上事发不久的现场?
就只是为了让他得以一瞥这世界上力量的超乎想象吗?
他想不出个头绪,但以身犯险却一无所获不免让他感到低落。
哪怕把那本小册子拿出来也好啊,虽说正是里面的内容把他吓跑的。
“芳黛小姐呢?”
“她在楼上,跟那个佣兵头子谈判。”佛尔科,另一位骑士,一边用勺子搅着一碗肉汤,一边回答道。
稍微冷静一点之后,他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唐突发言的确是不应该,正好给了佣兵拒绝的借口。
如果艾洛蒂最终还是能争取到他们同行的话,也算是稍微弥补了一些。
“这帮该死的佣兵,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了那点钱袋子的事。”裴图斯紧握着杯子。
“得了吧,要是伯爵夫人不给你发薪水,你早要起兵抗议了。”嘉西奥撕扯着一根鹅腿,油汁流溢出来。
“我有正经产业,为领主效力只是为了赢得荣耀,薪水对于我来说是可有可无的。”裴图斯喝了一口浓啤酒。
嘉西奥嗤声一笑,惹得裴图斯很是不快。
约斐尔要了馅饼、豌豆粥和一杯苹果酒。
吃食还没送来,约斐尔就听到了艾洛蒂清脆的笑声。她跟那个大胡子从楼上下来,大胡子走在前面,非常绅士地扶着她的一只手。
她的头发不知何时散开了,正好可以遮住大半边面颊,这使她散发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温柔气质。
约斐尔忙转开头,他只觉得自己非常狼狈。
先是搅黄了艾洛蒂跟佣兵的谈判,又在事务所二楼被几具尸体吓得仓皇逃窜,现在灰溜溜地来蹭吃蹭喝,结果人家却还是好好的,有说有笑,只是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醉心于自己那无关紧要的小情绪。
他没有看向那边,但艾洛蒂声音的停顿无疑表明她注意到了约斐尔的到来。
她与佣兵头子告别,并告知很快会抵达他们在野外的营地,到时一起启程,连夜赶往塔尔文镇。她还叫了对方的名字,西摩涅。
听名字像个外邦人。
这个西摩涅走出几步,还不忘回过头来,再次致意。
等他终于走远后,艾洛蒂来到约斐尔桌边,抱着胳膊,盯着他看。
约斐尔目视前方,不敢看她,等着她发话,然而除了长久的审视与沉默,什么也没等到。
“我……刚刚在附近转了转,有些饿了,想吃点东西,你允许吧?”他胡乱说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只为打破令人不适的气氛。
艾洛蒂叹了口气,她的语调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愉快。
“当然了,约斐尔,放心吃吧,只要你别再想着逃跑。”
约斐尔越来越看不懂艾洛蒂了。
她到底是想我走,还是不想我走呢?约斐尔想到。
他抬头看向艾洛蒂,她微微侧着身子,散落的栗色长发投下阴影,正好盖住那可怖的痕迹,仿佛那张脸原本就是这般无暇动人。
约斐尔紧绷着的身体稍稍放松,胃里的波澜也在渐渐平息。
他从未见过艾洛蒂这个样子,记忆中的她总是闷闷不乐,或是大呼小叫,偶尔情绪愉快时,却又因为那半边脸颊的拖累,使得约斐尔从来不曾从这个明明是最好年纪的女孩身上,看出哪怕一点点可爱来。
他好想把这一刻延长些,再延长些,他感受到了一种很久都不曾有过的平静。
他回忆起自己与艾洛蒂儿时在原野上奔跑的场景。
那时候他们都无忧无虑,艾洛蒂的病还未发作,比任何女孩子都要更加天真可爱。
双方的父母就站一旁,他们的玩乐让大人们也忍不住微笑,那种充满爱的凝视为嬉闹镀上了一层令人安心的金辉。
那时他以为一切是美好的,而且这份美好会一直存在。
但生活的苦恼还是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一切。
正如此刻,艾洛蒂突然转过了头,恰似变脸戏法中,天使与鬼面的惊险切换一般。
丑恶在一瞬间吞噬了美好,以一种可憎的顽强姿态,充满活力地占据了不属于它的位置。
毁容的面颊上那些诡异扭曲的纹路,实在很难不让人想起事务所里狰狞可怖的尸体,黄昏的烈阳,更是为其打上了一层粘腻肮脏的色调。
剧烈的变换让约斐尔从幻想中重重跌落。
约斐尔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在之前好好吐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