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梨阮站在院门口,看着嵇书悯的背影直到不见。
马嬷嬷见三皇子殿下神色淡然,虽病容苍白,可却不似每次见到皇后娘娘那般沉郁。
“殿下,用轿子吗?”她询问。
“不用折腾了。”嵇书悯收起最后一点笑意,正眼都没瞧马嬷嬷一下。
这么多年来,马嬷嬷毫无怨言,忠心耿耿地跟随着皇后娘娘,同她在寂寥的山寺中熬过那么多年月。
她帮着皇后照拂大皇子,大皇子见到她也是极其尊重的。
“是。”马嬷嬷未多言,陪着嵇书悯前往凤仪宫。
凤仪宫内如今人气旺得很,这几日里里外外的,就差把门槛踏平了。
一进到门里,便闻到清雅的檀香,一如在山寺中,皇后娘娘身边的味道。
如今屋子里面没有其他人,嵇书悯看见皇后斜靠在高背椅上,面色似有些疲惫了,闭目养神,桌子上放着摊开的经文。
“娘娘,三皇子殿下来了。”马嬷嬷在皇后娘娘身边小声道。
“嗯。”
皇后抚了抚额角,慢条斯理地坐起身子,目光幽深而冷静。
她上下地打量着嵇书悯,似要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来……
嵇书悯任由她瞧着,他与皇后对上的目光中,是比她更为冰冷的眸光。
场面显得颇为怪异,在这种喜庆的时刻,这对母子间,气氛冷得像冰库。
“恭贺母后回宫。”最后嵇书悯轻咳一声,淡淡开口道。
“有何好恭喜的。”皇后挥手示意屋子里侍候的宫人全都离开,只有站在她身边的马嬷嬷没有动。
屋门自外面关上。
“悯儿身子可还好?”皇后语气略带关心地问。
她仿佛在揣测嵇书悯的心思,从而来与他谈话。
“托母后的福,近日过得还算不错。”嵇书悯轻声。
两个人看似都面无表情,但剑拔弩张的氛围却渐渐积蓄,一点一点交汇在中间,让整个屋子里都沉郁了起来。
“是吗。”皇家娘娘起身,她身后的衣摆扫在地上,尽显她的矜贵,今时此刻,她与山寺中被困住的状况,完全不同了。
“悯儿,你这嘴硬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皇后走到嵇书悯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嵇书悯的眼睛。
“哦?母后为何这么说……”嵇书悯与皇后的容貌有几分相似,相互对望时,却并无半点亲近之感。
“本宫是你的母后,你就算与本宫示弱,与本宫坦白又如何?我们母子一场……”皇后幽幽道。
她渴望嵇书悯对自己示弱。
虽然她从未养育过嵇书悯,但他那副桀骜的,永不屈从的傲骨姿态,却像根鱼刺一样,哽在皇后娘娘的喉咙里。
嵇书悯越是这般,就越让皇后想起曾在宫中受过的屈辱。
皇上永远没错,永远都不会低头。
但嵇书悯又凭什么?
他合该对身为他母后的自己,低头俯首,老老实实地听话。
随着嵇书悯长大,皇后心中这个念头越来越膨胀。
她每次对上嵇书悯似洞察一切的眼神,都会无法控制地恼羞成怒!他怎么敢这么看着自己!
若非自己忍耐了那般苦痛委屈,他怎么可能降生,怎么可能过这般荣华高贵的日子!他怎么敢不感恩于自己!
皇后将对皇上,对皇宫的怨恨,一点一点地,全都加注在嵇书悯的身上,这么多年,她早已分不清,她恨得是谁了……
只有在她身边养大的孩子,从年幼便与她一起脱离那般肮脏境地的孩子,纯善孝顺,端方清净,才是她要保护的,要为他打点一切的。
“坦白什么?”嵇书悯歪着头笑了笑。
“母后想听我求你,别在给我下毒了,求求你,别再害自己的亲生骨肉了,求求你,饶我一条命吧……”嵇书悯提高声音,似笑着道,尾音却带着细弱的气喘。
“啪!”
皇后娘娘控制不住地挥下巴掌,但并没有打在嵇书悯脸上,而是被马嬷嬷拦在中间。
那一巴掌打得马嬷嬷头歪在了一边,她跪下来:“娘娘息怒?!”
皇后看着自己的手,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嵇书悯眼睛都没眨一下,依然维持着淡淡的笑意,看着皇后娘娘:“母后不爱听吗?”
“悯儿……如今本宫已经回宫,你我母子总要常相见的,你与本宫置气,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皇后深吸一口气。
“呵,母后可是这威胁我?”嵇书悯并不想与她虚与委蛇下去。
皇后未想到,嵇书悯竟似要与自己撕破脸了。
“悯儿,母后并未……”
“你想要我做什么,不如直说。”嵇书悯双手一摊。
皇后神色僵硬了一瞬。
“如今你筹谋已久,终于得偿所愿,重新掌握了权力,又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反正……我们都是你手下的棋子不是?”嵇书悯意有所指,仰着脸,露出一抹无害的笑意来。
皇后眉心拧起,一丝恼怒隐藏不住:“悯儿,本宫也是在为你考虑,如今你身体残疾,若你不与勤儿一条心,日后谁来帮衬你!”
“我为何要帮衬?我与梨阮相互依附,往后我做我的闲王,与她一同闲散人间,该多快活?”嵇书悯满不在乎道。
“呵,你说那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吗?”皇后显然对陆梨阮的印象不好,上次陆梨阮与她分辩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你是太子的时候,她宁可忍受你的残疾,也要嫁给你,你觉得她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重信,我与她之间有婚约,她有情有义,愿意嫁给我为妻,母后不应该为我高兴吗?有这样一知心人。”嵇书悯叹了口气。
“呵,怎么可能,你以为女子喜欢什么?如果你没有地位没有能耐,她会愿意与你共度余生?”
皇后极力反驳着嵇书悯的话,可无论她怎么说,嵇书悯面上气定神闲的表情,表示他根本就没听进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