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万众噤声的街口后,圣灵任由士兵检查,还给士兵们揪扯掉粘紧的胡子,不得不装作歪脸吃痛。谁知道,下一秒,他的脑门一凉,一看,原来是士兵拿起印章往上盖字。看告示上语法错误的文书,这“检查无误”的字样就是格威兰人给居民的身份证明,相当富有辨识度与侮辱性。
“帝皇在上!何等的无礼!他们纯粹把我们当牲口啊!”
抱怨者很多,反抗者却罕有。这些脑壳给上盖章的民众们顶多是怒视士兵,而后愤懑远走。
一位士兵面带讥讽,拿流利的特罗伦语挖苦:“真是不吝褒奖,我们可是在跟贵国学习。怎么,莫非以你们的智力,还能明白这是种侮辱?”
一个不服气的人斥责他是在污蔑,还说帝国的子民从没有做过这种自折身份的事,叫他们别拿低劣的谎言遮掩粗鲁。
“哦,我忘了,对你们而言,怎样侮辱非人的种族都合情合理,”士兵拿去印章,走近回嘴的人,“可在我们眼里,称你们为人类都是对我们这些人的侮辱。”
士兵握紧印章,往那人的脸猛戳,砸满红痕。
他的战友说,他儿时的家庭教师是位优雅知性的金精灵。而他可能是那个老师带过最笨的孩子,总爱捣乱,从没让老师省过心。但老师比母亲还耐心,常用温柔纠正他的错。他把老师当第二个妈妈,当成可以说悄悄话的亲人,哪怕进入中学,仍会每年去看望老师。但十二年前,他再不能够见到老师,因为老师的孩子们死在了帝国,死在了棕皮的手里,而老师的心脏因此停止跳动,老师永远睁不开眼睛。
或许很多人仅仅厌恶特罗伦人如疯狗般四处开战,对他们的异种威胁论没有特殊的看法,只把他们当成是宗教疯子,可这名士兵却不同——
特罗伦人爱说非人种低贱,说精灵这样的长生者是人类共同的敌人,可士兵觉得特罗伦人才是人类的毒瘤,是在新时代仍拿狗屁的宗教疯子当真的蠢货。
于是,士兵收回印章,叫这些蠢货滚开,别等他解除了扳机的保险才知道逃命。
当那人捂着脸跑开后,士兵把印章还给战友,勾手指示意排队的人继续领印。
随围观者离开后,回到居所的圣灵咬紧牙,用手指穿入胸膛取出血色的圣典,在咳嗽中坐定翻看。眼底压不住那抹沮丧的无奈。他不能理解圣典,更不能引发圣典蕴藏的力量,却要应对寻圣典来的敌人。
圣灵不知道,执着他踪迹的不止敌人,还有曾经的同僚,那同样隐藏住相貌,已和从沐光者那来的两老人抵达帝国北境的圣恩。
借圣痕的提议,圣恩命亲信以密令为理由挑选一批嗅觉灵敏的猎犬藏在帝国各处。只是猎犬们忠诚的并非帝皇或帝国,而是圣恩本人。
两位老人看他的目光有难以理解的奇异色彩。若说军团已是累赘,果断抛弃尚能理解,但他为何会把原本唾手可得的帝国大权甩给别人,非要亲自搜寻圣灵可能躲藏的地方?
“唔,老家伙,可别问我无用的问题。都什么时候了,如果我敢贪恋元帅的头衔,哪怕亲自向朝晟投降,也会被他们移交格威兰。比起他们,还是有可能不会毙掉我的瑟兰美人们更亲切呀。可惜他们照样会把我扔给朝晟,最后还得回归原点,不是吗?”金黑的包厢里,圣恩无聊到打盹,在指尖转着银叉解闷。
一位老者已经不耐烦,问圣恩何时才有叛徒的消息。此行,他们已等太久,不该再浪费时间。
圣恩叫他耐心,说这家餐馆的主厨技艺非凡,值得大家腾出些空闲停留享用。
另一位老者的声音低沉:“小子,或许当年我该采纳你父亲的建议。你确实太懒散,担不起复兴禁卫军的重任。”
“叔叔,你后悔了?来不及啦,现在你们只能仰仗我,仰仗我这远比你们聪明、果敢和强大的后辈呀。”
包厢仿佛撒满火药,只要丁点火花就能引爆。打破焦灼的是作商旅打扮的中年人,推开门的他赔着笑入座:“先生,让您久等了。很遗憾,我们并没探到他的踪迹,但发现与他相关的好消息。”
商人的眼埋在浓密眉毛中,似在盘算什么,透着股狡黠,甚至很抠门。等他摇响铃,侍者很快将餐桌摆满丰盛的食物,低头退出并将包厢反锁。
圣恩停住飞转的餐叉,仰头大笑:“哦?你做得很好啊。让我猜猜,肯定是他的那对宝贝儿女?你们的鼻子真敏锐,值得嘉奖呀。”
商人点头盛好酒,切分金黄的烤羊,说先生是劳累奔波,务必先行品尝,容他慢慢讲就好。根据眼线探明的消息,早在面见大元帅前,圣灵已让其心腹送那对儿女来到北境。
圣恩知道事有不妙,两眼一翻白,嚼响酥脆的羊皮,直呼起圣灵的名:
“桑托德丢光了军人的荣耀啦,我猜,他把孩子送给格威兰人了?”
果款待好两位老者后,那坏笑着坐好的商人也开动了刀叉,点明真相:
“被父爱夺去理智的桑托德,哦,圣灵元帅,当然是让那对可怜孩子投降格威兰。毕竟投降这种事再丢人,也总比落入朝晟人手中值当。”
老人重拍餐桌,震得另一位饿了肚子的老人吞掉烤肉,急切地责备,怪商人为什么不早些说明,还在这里浪费他们的时间。
“哎呀,放轻松,放轻松,”商人收起调笑的神色,严肃不少,“我也不想事情弄成这样,但很遗憾,在帝皇利刃覆灭的消息传出后,他们已经被带到格威兰的军营。”
两位老人的眼中泛起严厉,面上的伤疤更是骇人:
“油腔滑调的家伙!你是要我们和格威兰人硬碰硬?这样吧,我们先赏你这小丑一个响亮的耳光,好不好?”
“急什么?他敢来见我,自然知道应对的办法,”圣恩嚼着肉,吸吮爆在舌尖的酱汁,闭眼甩头,“好啊,真是美味。”
商人只摆手,劝两位老人消消气。麻烦当然不用他们费神,尊敬的长官猜得非常正确——圣灵的女儿虽然被特罗伦人看护着,但他的儿子跑了,是的,逃跑了。
这幸运的天籁,听得两位老人握紧拳站起,四目难掩激动之色。
商人亦是肯首,止不住地调侃:
“是的,在知道父亲是让他投降后,无法接受的儿子便跑了…啧啧,多忠诚的年轻血液呀。”
“位置,”吃尽盘中的美肉后,圣恩抿了口酒,“年龄太大的人总是没耐性。再浪费时间,他们恐怕要生气了。”
商人捧上餐巾后,掏钥匙解开门,举臂弯腰,恭送他们离开:“珀伽,西北方的城市,已让格威兰的军队接管一月多了。”
老人们看一眼盘中未动的食物,忍着果腹的冲动,瞧向笑着擦拭嘴角的圣恩,催他出发。
扔掉餐巾的圣恩走出包厢,头也不回。不用多说,三位奎睿达家族的圣恩者是时候行动了。
与他们有相同目的的人正乘着轰鸣的火车开向西北。原本的上等车厢已重新修缮,改装成供朝晟人使用的办公室。最中间的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而林思行正被淹没其中。他只能甩着笔感叹,夸白皮们是痛快,什么都没欺瞒——如今朝晟军方也知道,圣灵的小鬼头儿子逃跑。
高大的夏桃端来冒热气的牛奶,轻笑着说:
“你还没人家大,人家要是小鬼头,你岂不是小屁孩了?”
而林思行最烦别人提年龄的事,叫夏桃收声,别挡着他看资料。
“小鬼头,真不长记性呀?要喊姐姐!”揪痛他的耳朵后,夏桃又轻弹那发红的脸颊,“别看了,早过饭点了,先喝些暖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