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之际,一只手将他扯进灌木丛,亲切的音色润湿了他的眼眶:“阿竹?跟着我!嘘,别出声!”
阿竹抹去眼泪跟在阿萨身后,忍住哽咽用网问:“萨叔,我们去哪?”
“丽城,军队正开往丽城。只要到达丽城,我们会安全的。”阿萨从外袍的口袋里翻出块黑晶石,待它闪起金光后,立刻塞进阿竹的手里,“拿好。第一次激活圣岩啊,竟是在这种时候…”
可笑啊,他分明刚从丽城回家,竟然又得往那里逃命。当然,笑只是念头,此情此景,他实在笑不出来。他能做的就是咬紧嘴唇,将宝贵的晶石塞进衣袋:“村里其他人……”
“别担心,大家都收到了消息,在村道入口的树林躲藏。”阿萨轻拍阿竹的头,笑得疲累,“我见到你的讯号了,可你不回消息,我让他们等着,我先来看看,幸好……幸好,幸好你没事。”
他不再多问,和阿萨在树林里无声地穿行。沉默的两人慢慢穿过了山沟赶到森林的深处,望见了一群染满黑灰的村民。他们的人数约摸三十,而在这三十多人里,只有一位下过鱼塘的老伯是阿竹认识的。
他的心压上了一块巨石,又冷又重。他知道那些打过架的男娃、欺负过他的女孩、在河边锤衣服的伯伯奶奶,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正要与大家招呼时,阿萨突然拉住他,猛地停住脚步背身躲在大树后,警惕地窥探。顺着他的视线,阿竹瞥见了一具冰冷的东西……
一具藏在灌木后的黑色铁甲。
一道目光钻过面甲缝隙的目光,冷冽且无趣,似乎在嘲笑等待集合出发的村民。
哪怕攥拳攥到手指扣穿了伤口,阿竹还是忍不住颤抖:“萨叔…那是什么?”
“阿竹,”沉默了许久,阿萨苦笑了,“如果到不了丽城,你就往林海里跑。避开那些靠近你的人,除非他也有网,明白吗?”
他明白,他看着阿萨从腰后拔出的钢棱刺,他知道那是能扎穿猛兽的利器,他晓得藏着的是敌人,是特罗伦人,是棕皮鬼。
“你记住,那枚圣岩激活了庇护的奇迹。”阿萨摸过了少年的脸,合上眼,深吸几口气,跃往茂密的草丛,无声又轻盈,“能抵御些炮弹。假如我杀不掉他,悄悄跑。”
灵能让阿萨的动作迅而柔。因为害怕暴露行踪,阿萨是缓缓绕向敌人侧方。直到足够接近,他才打量起厚重的黑甲,寻找最薄弱的焊缝,反握着钢棱刺对准那足以致命的缺口,准备出击。可当他低伏的身体正要冲起,那敌人却不再躲藏,而是举着炮走向惊恐的村民,并大声呼唤什么。
重叠的踏步声中,两具相似的黑甲出现在村民面前。他们说着没人能听懂的语言且时不时发笑。阿竹听得出,笑声里混杂着戏谑和失望以及调侃与冷漠,便忍不住借网劝阿萨回来。
可阿萨拿着钢棱的手,是紧握再紧握。他没有回复消息,只盯着背对他的敌人、足足三个特罗伦人。他没有犹豫、没有躲藏,如离弦之箭射向左手边的死敌。而在受创的特罗伦人失声喊痛前,阿萨的钢棱已穿过背甲的间隙,迎着村民们的惊呼捅出胸甲,扎烂那颗滴血的心。
两位并不迟钝的特罗伦人转向阿萨,尽快抬起右臂的炮,扣出重合的开火声,溅起一片血花。电光火石的刹那,只有阿竹能看清,是阿萨勉强闪过夹击,沿着面甲的缝,又捅破了一个敌人的眼球。
“好!好!杀他!杀了他!”
阿竹在轻呼,在祝福。
“该死的…”
阿萨在咒骂。他抽出钢棱,在最后的炮声里冲向仅剩的敌人。
可惜,那人射得很准。在声音波动前,阿萨的腰已经被擦掉块肉。可阿萨没时间喊痛,冲到敌人跟前再刺出一击。
刺向头的钢棱被握住了,被卡在黑钢的手甲中。敌人以拳硬接阿萨的突刺,按下决定胜负的扳机。炮弹撕裂了阿萨的腰,肠子洒上了腿,滑落地面。
阿竹吓呆了。
没料到会失败,没料到会流血…跑吧,跑吧,快跑吧。
没有跑,阿竹在看着。
即使挂在黑色的钢拳上,阿萨仍握紧钢棱,喊着些阿竹听不清的话。那该是木灵的语言、瑟兰的语言,那语言里有愤怒和轻蔑,有恐惧和求生的意念。垂死之际,阿萨抓住敌人的肘,猛地抽出钢棱,把血和脑浆捅出了黑钢的头盔,同那沉重的钢甲砸落地面。
惨白的鼻翼微微颤动,阿萨还勉强能呼吸。
在村民们回过神前,阿竹冲了上去,全力掀飞压着阿萨的黑甲,摸着被压扁的腹,鼻头泛起阵酸,很想哭。
“别…哭…”
抚过少年的脸,阿萨挤出惨白的笑。他的声音越笑越低,似是在说些话给少年听…
走…走…走…
跑吧…跑吧…
跑吧。
当手滑落的时候,阿萨停止了呼吸。
跪倒,颓然跪倒,阿竹捂着脸,不知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