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身上暖烘烘地热起来。杨义将火堆往边上拨开,地上的湿气蒸腾而起,形成雾气。于是就地挖坑,方方正正尺余。再将开膛拔毛的野鸡,裹上几层干枯发黄的柿子树叶,用湿泥巴涂摸严实,放进坑中,重新覆盖湿土。又把火堆挪过来,加入树枝,再次烧旺。
不大一会儿功夫,小红身上的衣服本来就是溅湿的,经过烘烤,已经干透,整个人都活泼起来,小手不断地往火堆上加柴。杨义看看,小姑娘家不似刚才那寒冷了,欣慰地笑了笑,便想随便聊聊,问问她的身世和经历。
杨义尚未开口,小红却说道:“哥哥,那里来的香味呢?”
杨义故意装作惊讶的说道:“是啊是啊!怎么会有这么香的味儿啊?该不会是谁家的千金小姐驾临了吧!”
杨义一边笑着,一边用镰刀拨开烧尽的灰烬,再挖下去,就是土层下面埋着的野鸡肉。扒拉开浮土残叶,顿时感觉整个树林、河边,甚至是芦苇荡里都是香味四溢。
杨义扯了两根鸡腿递给小红,自己捧着整个鸡身,狼吞虎咽地,吃相十分难看,逗得小红抓住两个鸡腿咯咯咯咯乱笑。
送别李浩孟一行人之后,李夫人也歇息去了。惟独李灵毓小姐坐立不安,不肯回房,一直坐在王家医馆门口的石礅上翘头以待。看看天色已晚,夜色越来越暗,担心杨义与小红在这寒冷的季节,下冰河去,有没有危险与意外,心情越来越烦闷。
此时天边挂着一弯娥眉月,沉沉的夜色中,不远处的小路上,影影绰绰,隐隐约约走来两个人,一个背着箩筐,一个抱着一捆苇茎。正是杨义与小红,乘着微弱的月光归来。一边顺崎岖小道走上来,一边有说有笑地聊着,静谧的夜晚听得真切。
小红说道:“哥哥,今天的鸡肉味儿啊真不错,就是少了点盐巴。要不然,就更好吃啦!”
杨义说道:“嗯嗯,下回吧!知道嘛,这是一道江南名菜,唤作:叫花鸡!”
“嗯嗯,叫花鸡,叫花鸡!那不就是叫花子的烤鸡嘛?好奇怪呀?怎么叫这样的名字啊?”小红不明白,疑惑的问道。
相传朱元璋带兵打仗,有一次打了败仗,跑了三天三夜,敌人在后面穷追不舍,朱元璋精疲力尽,饥饿难忍,看到前方地上有一堆火,火中间还有一堆泥巴,旁边蹲着一位老叫花,朱元璋好奇地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老叫花一看是朱元璋,忙说:“我在烤叫花鸡献给大王。”朱元璋一听非常惊奇,老叫花把鸡从火中取出,打开泥巴,香味扑鼻。朱元璋边吃边赞不绝口。后朱元璋当皇帝,封为“富贵鸡”。
小红听着听着,连连赞叹,说道:“哥哥虽说读书不多,这样的典故知道的可不少啊!”
“哪里哪里,我以前在行伍里随军,听得人家说道的呀!这个做法叫做煨鸡。这做法也是行伍队里南方的老兵油子教我的!”杨义无不得意的说道。
“是嘛!哈哈哈哈!”小红又是一阵欢乐的笑声,清脆的笑语在夜空中传得很远。
守在门口等待两人归来的李灵毓李小姐,听得出来他们的声音。一阵难以言明的酸楚难过的感觉涌上心头,身子不由自主缓缓站立,两手裹紧披风衣袖领口,发髻上明晃晃的银钗吊坠摇曳着,将欲挤进门缝。杨义抬头望见,喊了一声,说道:“哎呀!小姐怎么在这里啊!天寒地冻,小心着凉,快回屋子里吧!”
三人在大门口相见,气氛既温馨又尴尬的样子,显露无遗。小红做为小姐的贴身丫鬟,是了解小姐的心思的,忽然间感觉到自己刚刚的笑声刺激了那根神经,也觉得不好意思,默默地低头不语。
小姐推开大门,把两个人让进去,借着暗淡的灯光,李灵毓小姐正色地告诉杨义,说道:“哥哥,以后说话要注意点分寸,不可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本朝太祖武皇帝的名讳,万万不可,呼来呼去的,免得惹上杀身之祸。”说完,拉上丫鬟小红的手,夺过苇茎捆子扔给杨义,径直回房去了。
杨义呆呆的站在原地,愣是合不上嘴巴,半晌回不过神来。
少女的心思猜不透,时而热烈奔放,时而冷若冰霜。阴晴冷暖的情绪变化,让人捉摸不定。
李夫人用了杨义熬煮的汤药,在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渐渐缓和之后,平静地睡觉了。一个硕大的木桶,又被杨义轻轻放在东厢房门口了。木桶里盛放热气腾腾的药水,就是那种活血通络、祛寒散节的方子。然后,走到窗口下轻轻地呼喊,说道:“祛寒的洗漱药水,我已放在门口了。”转身就走,一刻没有停留。
东厢房厅堂内,烛光明亮,丫鬟小红正陪着李灵毓小姐,给墙壁上的佛龛里观音菩萨上香。三根纤细的香柱插入香炉,两人虔诚地跪拜在地上的两个蒲团上,为李夫人祈福。
听得外面轻轻呼唤,小红与小姐出来,把木桶挪进侧室,给小红沐浴散寒。小姐自然对丫鬟小红感激不尽,亦是搭手帮忙。在随着父母的千里奔波的一路之上,小姐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娇气,粗活累活,也跟着干。并且与丫鬟小红同吃同住,亲如姐妹,因为她从心底以为父亲大人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赠邻女》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东厢房的南面侧室内,云雾缭绕,热气腾腾,炉火旺盛,炕头暖暖。两个小姑娘家沐浴更衣,换上肚兜,钻进被窝里,无限惬意。在冬天的寒冷节气里,这样的生活是最美好的享受。
熄灭烛光,屋内陷入漫漫长夜约黑暗之中。夜长梦多,一时半会,两个小姑娘家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小红毕竟是个实心眼的人,没心没肺地问了一句话,说道:“小姐,刚刚帮人家洗漱的时候,念了一首诗。真的是有点意思哈!”
李小姐识文断字,通晓文史,平时闲暇之余,经常讲些典故给丫鬟小红小青听。此时躺在被窝里,听得小红提及刚才自己边帮她洗漱边吟诵的诗句,便随口答应着说道:“唐朝才女鱼玄机的诗作《赠邻家女》。”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鱼玄机打底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真命天子,却不知道,天下男儿皆薄幸,自己包养的乐师偏偏对鱼玄机单纯可爱的侍女绿翘起了色心,绿翘也对朝夕相对的乐师有情。一日趁鱼玄机办事外出,二人暗通款曲,却被中途返回的鱼玄机发现。一个是曾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情郎,一个是本以为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女,突遭背叛,自然怒火攻心,竟将侍女就此打死。大才女最终结局受斩刑,身首异处。此事为史实,令人唏嘘不已。
小红记得小姐讲过这个故事,此时此刻就算再傻的人,也听得出来言外之意,原来是小姐吃醋了。
小红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两手收紧被角,说道:“小姐,你若是跟了二爷,岂不是做了小,老爷与夫人也不会答应的。”
李小姐微微一笑,说道:“刚才进门时,本小姐可是听得你喊哥哥来着,怎么这会儿又改称二爷了呢?”
小红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发烫,应该不是伤风了吧!虽然是面对面,但是黑暗中对方也看不见脸红不红。于是,便说道:“若是有一天,成了老爷夫人的姑爷,岂不是称呼爷了嘛。”
李小姐又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父母怕是觉得门不当户不对。所以我也惆怅啊!再说吧,那杨义哥哥对我无动于衷,木讷之极。对你倒是体贴入微,谈笑风生。”人呢,一旦钻进被窝,就如同梦呓一样,实话实说。
小红懦弱的说道:“奴婢可不敢多想。全凭老爷夫人和小姐做主。自从十二岁起,陕西旱灾,卖身为奴,父母也不知去向,奴婢已经自认为是李家的人了。”说着说着,悲惨的身世,让小红不由得竟然轻轻地抽泣起来了。
李灵毓小姐面对面,听得真切,急忙劝解,说道:“好妹妹莫要悲伤,若是有缘,必定找个好人家把你嫁了,也了却了我一家人的心事。”顿了顿,小姐又说道:“两年前,我父在工部任职都水司主事,曾言说陕西旱情解除,已是风调雨顺,想来你父母已然返乡安居乐业了吧!若是你有心找寻,我便告知父母,遂了你的愿。你看如何?”
小红连连说道:“不不不,不找了。老爷位高权重,清正廉明,世人皆知,他们若是还是记得我这个小丫头,自然会主动找上门来的。女儿家不值钱,怕是早已忘记了。以后啊,小姐去哪里,奴婢就跟着去哪里。”
李灵毓小姐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啊地叫了一声,说道:“难道你想当通房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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