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伸出手抱住我的肩头,我躲闪——但我近身搏斗的技巧没有她娴熟,她还是把我纳进了她那温热而充满弹性的胸膛。
“你看不起我啊。”我感到从她的樱桃小口中呼出的热气灼伤了我的耳朵。她的唇覆上了我的,我们彼此都无暇顾及这庭院中其他人的眼光,不管是疑惑的还是淫秽的,不管是鄙夷的还是羡艳的,我们只是用牙齿撕咬着,像是冰河世纪古老的剑齿虎,争夺最后一口气息,仿佛谁抢到它,谁就能决定我那迷茫的思绪最终的归属。
马车轮子又转动起来,我发觉我这一整天几乎都是在马车上度过的。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八十天环游地球》的拍摄现场,不过这次我不需要像可怜的福格先生那样为了与自己宿命中的爱人相逢而经过印度这奇怪的国家,因为我的恋人,或者说将要成为我恋人的女人正坐在我的怀里,而且这辆马车的终点不是伦敦,是不朽堡垒的门桥。
我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佩剑的剑柄,思考着人类交通系统千百年来的伟大变革。
车停了,卡特琳娜从我身上站起来。马夫拉开车门,我大步跨下车,向卡特琳娜小姐伸出手,她像一位真正将军的女儿——也许是她经常谈到的那个妹妹——一样,握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踏着踏板走下车。
不朽堡垒是座可以说是宏伟的建筑,它或许原本刷着白漆,但因为日晒风吹雨淋,漆层剥落下来,露出了与诺克萨斯令人望而生厌的天空相同的、青灰色的岩石骨架,几处窗口上伸出了褪色的旗帜,在高空的气流中颤颤巍巍地飘扬。这是一座城,我对自己说。即使不落坐在诺克萨斯首都的中央,它自己也能成为一座伟大的城市,它的就像是交界地那座名为风暴面纱stormveil的城堡,里面居住着王族与他们的子民。但它与那座城大相径庭,它不是将要来临的风暴的预警,它本身就是风暴的眼睛,它吞食了太多血肉,只有按斤售卖心脏的恶魔与挖出恶魔心脏的铁人才能在其中盘踞,这危险的城,这恐怖的堡垒。
德莱文与身着短甲的壮汉手中持着斧钺刀枪,立在铺着碎石的道路右侧,泰隆与披着斗篷遮住面容的军官垂手侍奉在左侧,他们占据了这一整座门桥。守卫着大门的军士目不斜视,他们似乎司空见惯了武将在诺克萨斯的飞扬跋扈。一个军士吹响了号角,另一个拉开了铁门的绞索。堡垒之中传出了应和的喇叭声,仿佛在奏响着什么人的哀乐,城门口的吊桥在这奇异的、响彻整片街区的乐声中放下来,杰里柯·斯维因与杜·克卡奥迈着正步走向大门,卡特琳娜小姐挽着我的手臂,就像是丈夫挽着妻子一般,跟随在他们身后。
我们走过颤颤巍巍的吊桥,踩上了坚实的石板地面。身后传来悠扬的号角声,吊桥吱吱呀呀地被收回去,我正式进入了这座陌生的、不知道吞食过多少往而未返的人的城堡。身着黑红色制服的侍从静默无言地在门厅恭敬侍立,我们踏上大理石阶,侍从向我们弯腰行礼,我随手割下他的头;卡特琳娜小姐的父亲转过身来呵斥我,我一刀攮进他的左胸,伤口喷了我一手血,他像个断线的木偶一样倒下;我把满手的鲜血涂在小卡特的唇上,然后吻上去——
我打了个寒战,竭力把那恐怖而突如其来的臆想从我脑中驱逐出去,我像个用马鞭抽打群狼的农夫,因无知而孤注一掷地向前奔跑,当我停下来的时候,当我露出哪怕一点对面前庞大野兽恐惧的时候,它们就要回头把我撕碎。
斯维因与那个引路的侍从低声交谈着什么,将军在昂首正步往前走,卡特琳娜小姐紧紧地捏着我的手。
“我会保护你的。”她低声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我小心地瞥了她一眼,红发姑娘的面容苍白,眼睛里放出神经质一般兴奋与恐惧交错的光。
我们走到了门厅尽头,面前是一堵不知什么材质的墙,墙上钉着一幅巨大的油画,油画没有用画框和玻璃板与空气隔开,而是粗野地裸露在空气之中。它的画布上满是污渍,边角处有烟熏火燎的黑斑。我抬起头来看它。画中是一间狭长、坐满了人的宴会厅,在宴会厅的中心却站立着三个人影,最左边那个看不清楚细节,最右边那个依稀可以看出来是个年轻的女子,中间是一具乌黑的铁甲,铁甲手中握着一把巨锤。
“莫德凯撒。”我轻轻道出它的名字,侍者停住了脚步。
高跟鞋扣地的哒哒声与重靴踏地的砰砰声从楼上传来,我们无言伫立,等待着大统领的召见。
一个身着华丽红袍、脖子上系着领巾的白发男子悄然揭开画布,他像宫廷美人拖着长裙一般拖着袍子的摆脚,一步一步无声无息地向我们一行人走来。我借着门厅中微暗的烛光看清楚了他的脸,这是一张英俊而熟悉的面孔。
弗拉基米尔,黑色玫瑰的法师,此刻扮作达克威尔的宫廷总管,向我们深深鞠躬。
“请跟我来,美丽的小姐与风雅的先生们。”他谄媚地笑了笑,或者说是故作谄媚地向我们冷笑着,像是引诱无知少女的轻浮男子。
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抓住了我的心脏,我意识到达克威尔,或者说乐芙兰小姐,对于我们的行刺早有预料,她用轻纱与软烟织成我们看不见摸不着的罗网,等待着猎物莽莽撞撞地冲进来。我完蛋了,我对自己说道,我感觉到我的心脏在苦痛地狂跳,为即将到来的不可名状的死亡而震颤。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把手从卡特琳娜小姐那里拿回来,她惊诧地瞥了我一眼。
我想要说话,想要大声发出警告,让小卡特抽出自己的刀刃,让那两个老头子拔出藏在手杖中的武器,但我的喉咙好像被灌进了千钧沉重的铁砂,它干燥地说不出话来。
那位引路的侍者再次向我们鞠躬,转身走向大门,他走过了斯维因,走过了卡特琳娜的父亲,走过了卡特琳娜,在我身边停住。我像是被南极吸引的北极,不可抑制地看向他,或者说她的脸庞:美艳动人的乐芙兰小姐在向我微笑。
“我刚刚听到你提那个暴君的名字了哦。”她眉眼弯弯,玫瑰般的红唇间露出亮晶晶的牙齿,“我们在德鲁涅重逢的时候,你可没有认出来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