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先坐马车去德鲁涅城的码头，然后在码头上换乘轮船，顺流直下去到首都，不过我们进不去不朽堡垒呢。”

又是一阵静默。

“呐，”她咂咂嘴唇，发出一个可爱的语气词，“向我展示下你的能力吧，疾步啦，点燃啦，净化啦，如若此类的能力。”

我对乐芙兰小姐了解此类名词这一事实并不表示吃惊，毕竟是在梦里，信息流是混乱而串联的。于是我故作严肃而庄重地回答：“我是这个世界的皇帝……”

但我并没有说完这句话，因为我立刻摔倒在马车车厢的地板上，我感到我的胸口炽热得好像闷了一座火炉在里面，这让我呼吸变得困难而煎熬，我抬头看着天花板，天花板是红色木板拼成的，上面有一块光滑的黑疤。乐芙兰的脸庞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但我的视野一片模糊，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我感到她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我想要说些什么，但好像说出一个字就要花费整个身体所有的力量，我做不到，于是我放弃了，躺倒下来。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皇帝，也不是这座梦境的主人，这根本不是一座梦境，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你只是一个外界的访客，你给这片海洋能带来的的扰动不取决于你那空洞的幻想，而是取决于你做下的事情。

能体会到吗，这濒临死亡的感受？这是你在过去的生命中所未能接触到的，这是人类平庸的大脑无法带给你的，将它记在心里，然后清醒过来，到首都去，向人们展示你无与伦比的天赋，找回你丢失的岁月，到那时我们将再次相遇，我们将永不分离。”

乐芙兰温柔地对我说着这冷漠的话语，像是送夫君上战场的闺中少妇。但我无暇顾及她的软语呢喃，我只是为我自己，为这世界感到惶恐而无所适从。即使双目所视之处一片模糊，两耳所闻之声无头无尾，一心所感之念混乱不堪，但我的大脑，我将要用它读phd的大脑还是清楚而残酷地认识到了，这并不是我的梦境，我也不是这片天空的主人。我来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而在这个世界里我必须要努力生存，努力活下去，努力避免这恐怖而无力的死亡。

大约一周之后，我背着大包提着箱子下了邮轮。这是一座宏大的城市，诺克萨斯的首都，站在码头的观景台上，我没有去观赏川流入海的壮丽景色，而是回首北望这城市中心那高耸的尖塔，整个地平线被那可怖的建筑撕裂成两半，这两部分散布着低窄的门楼与狭小的巷陌，一直延伸到我的面前。邮轮的汽笛声、海鸟的尖啸声、军士收操的长号声在日暮的码头回荡。

我感觉晚风吹拂过我的身体，这让我打起了寒战。“夜晚的海水温度比陆地高，所以海风应该是暖和的。”我微笑着向身旁的男人介绍到。那个人胡子拉碴、潦倒不堪，身上散发出一股酒气。我厌恶酒精，但我有更加厌恶的事物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男人红着眼，浑浊的瞳孔胡乱地瞟着刚刚下船的人群，这让他看上去很像是个地痞流氓，如果他厚夹克下面没有露出两只精壮的胳膊，以及胳膊下没有夹着两把锃亮的大斧的话。

他并没有向我答话。

我没有感到尴尬或是冒犯，只是觉得心脏中血液迸发的速度是那么快，我的头脑是那么清醒，我的意志是那么地不可阻挡，于是我继续开口，像是对一个从未见过猫或狗的小娃娃介绍动物那样轻快地倾泻着我的语言：“嘿，哥们儿，我知道你的名字，也知道你哥哥的名字。我知道你看上去像小瘪三儿一样在码头偷窥美女为的是观察从弗雷尔卓德边境和艾欧尼亚赶来的军功贵族，我知道是斯维因给你下的指示，现在带我去见他。”

男人浑浊的眼神立刻变得清醒而锐利，他盯着我看了一会，细致得像是一个考试要给我画一张素描的美院学生。似乎确定了我什么威胁都没有，抑或是追求冒险与变革的天性作祟，他咧开大嘴笑了出来：“怎么称呼？“

我把行李箱递给他，箱子里面是乐芙兰在德鲁涅为我采买的衣物和零碎，我此刻想到这个女人，心中为她对我的严厉与温柔感到一阵暖意，于是我的右手不由自主地覆上我的心口，“我一定会杀了你，乐芙兰，我一定要杀了你。”我喃喃自语，感受着心口上那美丽而典雅的，像是烙铁的烙印一样的疤痕。我从来都是个没有良心的人，我悲哀地对自己说，大步跟着德莱文走进那千篇一律的巷子，即使乐芙兰小姐和我明显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前情，即使她的笑容是那么纯洁，即使她的眼眸是那么火热。

邮轮上的医生留着白色胡须，那是一个戴着大方框眼镜的干净老头。他看到我醒过来，严肃地开口：“我当年在艾欧尼亚战争里面当军医的时候见过这种魔法伤口（此时隔壁舱室的邋遢男孩狂热地看着他，真是可怕的铁血尚武国度），幸亏处理地及时，不然要出大问题。”他微笑地看了邋遢男孩一眼，继续向我解释：“我不是多管闲事，只是简单提个醒儿，造成你这种伤口的法术学名叫恶意魔印，之所以叫做恶意魔印嘛，小伙子，你还是想想怎么得罪的人家吧。这次逃得过去，”老头儿一本正经地看着我，“下次遇到这个法师可就说不准喽。”

我抬头看了看诺克萨斯阴霾密布的天空，这天空毫无美感，没有丝毫值得我抬头看的价值。

“我的名字叫做雨，雨水的雨。”我向德莱文魁梧的背影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