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章 飓(2 / 2)解语千秋首页

荀辞听罢,不作声地盯着他,又过半晌,喃喃低声不知说了几句话,却不再用烦闷的眼神看着他。

最后,他回过头,语气含了几分警告,“你会失望的,随我来吧。”

竹林里又开出一条道,飘叶纷纷扬扬,灯下照向前方。

从初见时,赵淮序存了疑心,直到方才情急之下,数百幻境之中,她二人竟入了同一,他竟一眼洞察了自己的身份。

想来万分古怪,大抵是二人对峙的那一时,不过,她也将前人一览无余。

他被下了忘心咒。

忘心咒,忘心忘意,忘情忘念,一忘更无愁,一忘分断仇。亦是江风堂纪十九杀手——季从俞之最负盛名。

世上人问天修道,不过五行,却有一类人独行其道,而季从俞,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们似是天生便可控情感,左人情绪,物之情绪甚而所有情绪,这类天赋惊异的吓人,是而世人也不知如何定义。

她曾见过季从俞。

那年她方不过年十二,便见那一清瘦高挑的白衣男子,翩翩而立,生得一派好容貌,那样的温润气质,怎么也让人联想不到,这人的本职却是个杀手。

那术法的奇异,仍挥散不去她的脑海,她记得十分清晰,那日随罗玥在旁,便看季从霖轻轻抬手,神色疲惫的妇人骤而恢复精神,举止失常的癫子也平复正常,那是怎样的奇异,让她久久无可忘记。

季从俞的声名很广,非是因为他是杀手,刺杀手法精妙而出名,相反,在一众以杀为道的杀手中,他却救人。

世人只要因有神识的苦恼,便会慕名前来寻他,自此,在江风堂中他便日益声名更起。

曾经的江风堂中极大多数人对他十分嗤之以鼻,对他百般刁难。前堂主萧吾铭却乐得自在,江风堂倒臭了多年的名声,好容易被这“白衣圣手”渐渐扭转风头,他本就不喜多管闲事,也就无所谓于杀伐中的“清流。”

忘心咒自原本也不叫咒法,可直至到了那一天。

已不记得那是怎样的一天,只记得锥心的痛喊之中,那些被季从俞救过的人突而一夜暴毙,那样多的人,引起了那样多的声讨,是以当季从俞外派归来,身上的白衣早已被撕扯的不成样子,愤怒似乎高涨得要连着人皮一同撕毁。

杀手们喜闻乐见这种事,讨他竟隐藏了这么久,干了这票大的,倒显得他们曾经的刁难好不厚道。

季从俞披着肮脏的外裳,挺直着腰背站着,面对所有的好恶言语,一言不发,没几日便消失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又要再去做什么,他就像一滴水,从未有人关注过他的来历,这样蒸发消失了,但他又是极大的浪,让那些骤而枉死的人难以瞑目。

冤与怨就这样,渐渐被时间模糊。

幻境中,他唤季从俞兄长。

那一次拔灵试探,她便已发现了那忘心咒,但这人被下的却是她见过最盘旋复杂的,像是千丝万缕的劫,缠成深不见底的洞。

所以赵淮序带着他,三番几次救他,若那心中盘绕的戾气从遇到他时便生起,让她近日浮躁心烦,也可解释清楚了,但直觉仍告诉她绝不止如此简单。

他窥探了自己的记忆,也不知多少,不过却说的巧妙,只一言就道穿了她埋藏已久的身份。

轻笑出了声,似是觉得她的模样颇为好笑,那眸光亦不掩恶火,带着促狭的意味,“殿下,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赵淮序望着他,气氛凝滞着,缓缓,“你不是季从霖。”

“不是?那你告诉我,我是谁?”他仿若觉得十分好笑,眼睛微眯起来。

赵淮序不语,垂下眼帘,手上微动而剑光半开,映着晦暗的天,霜雪纷纷而落。

那剑锋距男孩的脖颈不过半寸,他却仍不为所动,反而歪了歪头,与之相触,顿而流下一条细流,殷红点点落在衣衫之上。

最后,赵淮序盯着他,缓缓收剑回手,降到冰点的气温才稍稍回暖,尽然男孩脸上一片苍白,却仍是摆着一派随意。

“说。”她出一个字,冷冷道。

“我既是,也不是。”他任着血流仍然喷薄,依旧不紧不慢

“你的交易是什么?”赵淮序收剑回鞘,盯着他道。

“寻具身体,用你的换灵之术帮我移神。”

赵淮序面色发黑,周身寒气凛冽,一字一顿,“这是禁术。”

“是,但既为交易,我当然有等价交换。”他放慢语速,又道,“譬如晚鸢的行踪,或者——帮你找到晚鸢。”

赵淮序面色一闪,很快冷下了脸,漠然地看着他,眸光深沉,好似要从这稚嫩的面容中挖掘出什么来。

风影稀疏,很久,久到周遭的霜雪全然融化,“你有几分把握?”

“八九分罢了,不过移神之术也不过五六分,这个条件已很丰厚了,殿下。”他笑着真挚地道。

“你的话,又有几分真假?”赵淮序目色沉沉,“我如何信你?”

“你窥了我的记忆,移神帮你摆脱蛊术,你重获新生,你我——何以等价?”她道,又将最后的几字反问放慢加重,?“更说,若想摆脱蛊害,大可用把握十分的生灵阵,你分明——另有他意,夺占他人躯体,我不会助纣为虐。”她道。

“不错不错,殿下果然是颖悟绝伦……”他笑了起来,“我确是另有他用,不过——我已自下了真言术,信与不信,皆静待殿下佳音。”

赵淮序一愣,二人相近咫尺之距,她看见他脖颈的鲜血上慢慢浮现淡蓝的纹路,“疯子……”

说罢,她退后几步便大步走开,男孩看向树下昏光,无畏的轻扬笑意。

赵淮序大步流星,在林子里漫无目的的走着,越走越快,神情染上几分烦乱,她摇了摇头,想要甩掉脑海中的无法平息。

整理一番,可思绪盘根错节,如同错节的根,一时拨弄不清,但心下思忖,她其实对这个条件动心,真言术的施术痕迹不是假的,如果他是季从霖,他甚有较他兄长更不俗的天赋。

此番的确莽撞过头,她心下暗暗责备自己,突而脑海又显涟云之上的火海,又骤然面色一暗。

喉间发痒,她止不住咳了出来,吐出一口血来,苍白的指抚着树干,她抬起头,随意擦了擦血。

可是,天机无解,那死局的算文变了。

这个变数她遇到了,可这条路……她紧了紧拳,转过身去。

男孩假寐着,睁开眼,便见着赵淮序站在面前瞅着他,见他醒了,便将手上的缠带缠在了他的脖颈上。

她的手很轻,没有碰掉刚结成的痂,看人来了,他又想打趣几句,但对上了双眸,全是冷漠的警告。

他耸了耸肩,视若无睹便要开口,突而伤口一疼,他不自觉轻嘶出声,“不想疼的话,便闭上嘴。”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噗嗤笑声中,“殿下,你答应了?我……”

“你的名字。”

“在下姓季,单名夜,若殿下不弃,那便唤我从霖便好。”

赵淮序将手按在他耳后,季从霖背靠石壁,笑着向眼前人,她冷声道,“若你能随我活着出来的话,我做你这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