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苍凉的眸子也对着她,饶有兴致地眯了眯,竟带了几分深邃的笑意,她分出心神去压下喉间凌霄,移开了目光。
一霎而过,赵淮序突而松了下手,她径自下落,就要一整个压上去时,面前的人神色稍变,她便在千钧一瞬下脱去了乏力的桎梏,但额头还是贴在了面前人面上。
赵淮序顿了一下,随即迅速起身,再望去,心中诈惊那异样的气息,可眨眼间,又如初见之样,她心中惊异,好似方才只是她的眼花,是她的错觉。
缓缓,面前人的唇角牵起讥诮的笑意,不紧不慢的坐起,出声道,“如何?”
赵淮序站起身来,面色发黑地望着他,背在身后僵麻的手不自觉的泛抖,她漠然的神情里透出一丝紧张。
她在害怕,不是主观的害怕,而是出于本能的震慑,回荡在心头,久久不能平息。
分明是相同的面容,却带来极为相反的气场,仿若两人。
那样的感觉,她脑海即将崩裂最后的理智,传闻修士的瞳色会被自身的灵力所改变,而他的瞳色……
她将手按在剑鞘,未出半寸,而周遭气温骤降,露水结霜,寒气弥漫在二人之间,那人却是缓缓笑了,明朗温润的笑意朝她,而眸光里的幽火渐渐燃起。
“你好啊,殿下。”他的唇角轻动,轻哑的声音缓缓出口。
赵淮序眸光一闪,瞬而狂起的风从背后刮来,二人衣袂蹁跹,空中涤荡着灵压,转而扬起迷迭的幻影。
他手上轻抬,身边的幻影渐渐消散,薄唇微动,“不必了,你我方才已经见过了,赵氏皇族,你是昌安公主,也是——大梁太子。”
肯定却轻慢的语气,微微含几分笑意,向着面前的寒面冰霜。
江湖之上,天工坊内,青袍男子正言笑晏晏,举目投足皆是温朗,令人如沐林风,他把着一盏玲珑壶,轻笑了下,“李兄实在客气,三日后我会着人前去一看。”
来人也笑了笑,颇为豪迈的道,“那便如此,逐青,多多保重啊。”说罢,便大踏步走了。
人刚离去,男子的脸色青白,泛显出疲态,他轻抿了抿干燥的唇,有些不支的轻靠在墙边,抬起清瘦纤长的指,往外道,“小庄。”
“坊主,今日您劳累了许久,杨堂主都劝过您了,要多多休息,现在,您该去歇歇了。”庄其快步走进,扶起了他。
男子轻摆了摆手,虽是疲累,仍是一派和煦,“扶我去瑶坊吧,好些时日没有去看看了,咳咳……”他语未罢,便难耐地轻咳起来。
“坊主,每日都差了人去打扫的,您不必亲自鞠劳,快去休息吧。”庄其脸上一闪焦急,仍是耐心劝道。
男子咳嗽着,面色更加灰白,手扶上墙缓着气,好半晌才停下来,他低着头,薄唇紧抿,眉宇一派郁色。
“我得亲自去看看才放心,不必多言。”他甩开庄其扶着他的手,就快步的走远,庄其见了,自知无奈,连忙追了上去。
可是那人却像一阵风一样,轻巧袭去,一瞬便见不得影,庄其追不上去,焦急的朝着正坊跑去。
一排木青竹的长道上点了一条卵石,花鸟轻歌,异兽嬉戏,一道青影打破了和谐,匆匆而过。
瑶坊内室,“这是……”泛颤的唇早失去了血色,他看着满地的莹莹碎片便瞬而愣在了原地,面容亦如纸般暗淡。
猛地脱力,他就跌倒在了地上,瞳孔震讶地放大,双手染血,仍不住的拾起地上的碎片。
看着不再泛出光彩的碎片,他难以置信地颤抖双手,睫羽低垂,扑簌簌的滑下两行清泪。
“坊主,坊主!快来人!快来人……”一帮人慌慌乱乱的赶来,但淅淅杂杂的人声他都充耳不闻,猛一向前疲软,就呕出一大滩血。
眼前黯淡下来,他便重重地砸进了那滩血泊中。
暖室里燃着柔暖的银碳,点起清和的熏香,淡白身影扶着床头打开了一旁的隔窗。
飘雪絮散的落在了他的摊开的指上,他一动不动的望向远天,睫上挂满了霜,细软的白发轻挂在他的肩边,风轻吹起他的鬓发,带走了满室暖气。
“东逐青!”长袍下扬起的纷匆卷带着雪随着推门而入,来人给他搭上一件大裘,关紧了门窗。
“不要命了吗?”似是愤懑未平,那人拉着他的肩,扫开落在他发上的白雪。
东逐青仍是紧抿着青白的唇,垂着眸压下一片灰败,那人盯了他半晌,把他拉进了厚实的暖衾里,在他不住发颤的手上塞上手炉。
屋子里彻寒的风终于被暖烟拂去,那人端起桌上的碗,用勺喂上了些热银耳汤,对坐良久,凝重始终在周围盘旋着。
热的汤汁顺着唇落到他白的脖颈下,好半晌,他的唇才停止颤抖,来人用绢布给他擦了擦,拢起敞开的衣襟。
他有些无力地要滑下去,那人扶住了他,东逐青看了一眼,又执意又坐了起来,眸光里唤来了些许清明。
“祁元华,明月灯碎了,你可是……咳咳咳……你可是一早就得知了?”他垂下长睫,双手上的绷带又簌簌的落上几滴泪。
祁元华的神情一滞,她不言语,只沉默地微低着头,东逐青唇角微动,坐直了起来,“那是你我的徒弟,这样的事,你能瞒我一辈子吗?”他双手轻拢,抖了又抖。
“你我终究是拦不住的。”沉默的半晌,传来微哑声音。
“我的徒弟,一人消亡,一人逃亡,你之计划从不向我道明,我不深究,但此事,我如何都不愿接受。”他复而垂下了手,白发被融雪打湿,耷在了他的眉边。
祁元华轻轻捋开他的湿润的鬓发,又是良久的沉默,“夜深露重,你好生歇息。”
东逐青却拉住她的衣袍,又难耐的咳嗽起来,虚弱的声音突而抬高,那眸中的水色泛出失望的光泽,“沂越当真要去杀小雨?绝杀令又是怎么!你真不拦着吗?”
祁元华立着,顿了顿,避开他望过来的眼神,“休息吧,你不该劳心伤神。”
她闭了闭眼,淡淡道,“罗玥之事,虽非你我之愿,她早已知此一日,你我……拦不住的。”
东逐青指尖颤抖着,一下甩开了衣袖,“拦不住!……好好……好一个拦不住!”望着她好半晌,灰败的神情慢慢冷静下来,他扭开了头又胸前起伏,剧烈咳嗽起来。
好半晌才用力地压下,最后东逐青抿住唇角淅出的血,喃喃道,“让我……静……咳咳咳……一静,让我……”
祁元华看着他,将欲伸出的手负在身后,一直淡漠的神情稍变,下一瞬便消失在氤氲的暖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