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骤起,薄纱雾朦,有人从天而降,落地时光影四散,一群人登时失去气力,纷纷无意识向后倒去。
赵淮序伸手从上带走地上那人,抬起头,再往上腾空,几个换影甩开了暗处追上的视线。消散在清晨的薄雾之中。
手臂旁揽着的人却动了动,她稍稍收紧了手臂,避免他往下掉,又加快了脚步,“闭眼闭嘴,别动。”
来到了一僻岩后,她终于将人放下,拨开散乱的头发,看着灰屑与血渍,她便用袖衫给人擦了擦,见了眉眼,此人瘦的脱相,像是个小女孩。
人动了动,似是恢复了点神志,赵淮序一手按着他的前额,用右手扫过,手上一动,神色微凝地看着人的肩膀,是个男孩,是江家派出来的人。
男孩动了动脑袋,想奋力睁开眼,但血泥糊着眼,他半分看不清切,又想开口,却发现怎么也发不了声。
看他挣扎,赵淮序稍加了几分按着他头的力,语气淡淡道,“别动。”
那样大的动静,赵淮序探着,却发现外伤未有想象的那般严重,只是几块无关至要的骨头折断,但破烂的衣衫下满是如深壑般的伤痕,看着,却是旧伤。
与他的内伤相比,外伤如此仿若一点皮毛,正待继续向下查探着,男孩伸出手,猛地用力地攥住了她的手,这力度很大,拽的她稍皱了下眉。
赵淮序抽出手,一手按住他的腰肋,俯手往他心口一拍,男孩剧烈的起伏着,咳嗽起来,不住地吐出一口又一口淤黑的血。
赵淮序掀开他胸前的衣服,见其心口前那一道狰狞疮疤,她的面色微凝,果然是——子母蛊。
但即使是子母蛊,也不见得会有如此惊人的恢复力,男孩瘫倒在地上一声又一声的咳着,将赵淮序从思虑中拉出。
打的着实不轻,子蛊虽无法修补,但可以一直吊着他的命,她微微蹙眉,他身竟带着这样多的蛊术,如此手段,倒确是江家的一贯作派。
眼见的面前人又恢复了一点气力,他突然忪地一下就要撑起身来,赵淮序一下又将他按下,手点其额心,“你是江家的人?”
男孩却抬起头,用左手掀开前额乱散的头发,他并不惊异传声,只道,“你是……谁?”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与你……又有何干系?”男孩声音带着些许颤抖,仿若万分懊恼。
又一瞬,那意识断开,只留一片黑暗。
“……”
赵淮序垂眸看着面前的人事不省,面无表情一手将他扛起,往外瞥了一眼。
“人呢?”暗处里缓缓浮现出几个人影。
“追不上……”
“追不上……那极有可能就是她了,通发堂信,禀告堂主。”
“是。”
暗袍上的金色细纹被光反射着发亮,惊鸦去,风散影消。
“哪来的野种!哈哈哈,你瞧他!真像只狗!”嬉闹的孩童笑着,用脚踢起块块脏泥。
“才不是,我不是,我不是……”男孩无措地趴倒在,想要立起身来,却只能在地上爬动,怎么也站不起来。
“就是就是,你不会是狗养大的吧?”
“那也可怜了吧!我们带你回去找‘娘亲’!”
“哈哈哈哈哈,嘻嘻嘻嘻嘻……”吵闹的孩童哄笑着,伸出一只只手去推搡他。
男孩咬着牙躲闪着,却一下笨重的又摔在地面,那些笑声更加哄闹,更加开怀了。
拖着粘腻肮脏的身体,男孩费力地从土堆里把头拔起,匍匐在一个废弃的洞旁,侧身靠在一角墙壁,颤抖着抹着脸。
他捂着眼,想要擦去眼前遮蔽的阴霾,却怎么都擦不干净,模糊的漾成一片,他突而很想泣出泪来,却流下两行血,蜿蜿蜒蜒的化为一条曲溪。
晦暗的光下,洞内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他望着洞里的深渊,慢慢安静下来。
黑暗里,似乎听见好似无尽地敲响,咚咚当当,无穷无尽。
人们茫然的起身,不知其因,但却无甚么表示,只是眼中茫然的,好似方才就做了场梦,早已习以为常。
一壮一瘦的两人走出来,满脸横肉的壮汉冲着隔壁竹竿似的的瘦汉喊了一声,“都怪你,扎哈!说什么静待其变,我看啊他肯定是借此机会想撇下咱们,这下好了,全跟丢了。”
瘦汉跳了起来,给了那壮汉结实的一耳刮子,壮汉怒目横飞,刚想嚷嚷,又被拍了一下,瘦汉道:“巴彦,说你笨还真笨啊,真容易就跑了?”
扎哈捋了捋下巴几点尖尖的胡须,拿出个法罗盘,虚指了指不远处的树林,“跑?那儿能跑呢?”
赵淮序抬手放出传讯符,白日的喧哗与夜里的萧索仿若两地,各色人等行行杂杂,既有打扮的如农人的村民,但更多的不知其处的人等,不过他们的脸上——没有生气。
她压下笠沿,小窑村,处南疆之上大梁之边地,于平襄王的封地——昭郡之中,昭郡繁华,人杰地灵,也归于此处闻名昭彰的圣山。
于森森的林前,往远处望去,望见那连绵的山脉——横亘天地的瑄鎏金山。
将人安置在客栈无人的暗角后,赵淮序打了些水,从储囊中取出片布角,一块白布转瞬被血污染的黑红,丈量了下身量,看着他不成形状的衣衫,她滞顿了下,还是用自己的外袍,盖住了他的身体。
男孩仍昏迷着,便是处理他身上大小的伤口,就换了好几次水,洗净面上的泥垢,?这张脸虽瘦得脱相,但皮肤白皙,五官也轮廓分明。
男孩的睫羽动了动,赵淮序神色微变,他身上未有——那诡异灵力,几乎此地人人都有,他却没有,而此处未有的人之生气,他却十分浓郁。
夕阳落暮,男孩醒转,他睁开眼,发现满面是霜,一时打了个重重的寒噤,才发现身上盖了件宽大的袍子。寒气让他了无知觉,他掀开衣袍,稍稍回温的手碰到衣角,冻得他缩了下手。
黑眸打量着四周,恢复过来的知觉让他感觉到一旁的视线,他惊了一下往那边转了过去,对上暗色的帷幔布纱。
男孩眨了眨眼,目中虽是不解,但看到手上的缠带,身体明白的告诉他,是此人救了他。
他一直不住地发抖,但有一处更要发抖的厉害,是那干瘪的胃一直在发出声响,才抬眼,就看到一块东西抵住他的唇。
“吃吧。”淡淡的声音传来,他下意识咬住,可实在太冷,他松口那东西便掉在手上,方才认出这是个包子,但仿佛不是食物,而像是深沟的冰球。
手使不上力,那圆物一路滚,一直滚到了赵淮序的腿边,她抬眼,稍稍皱眉,又将布满泥灰的“包子”拾起,“饿了?为何不吃?”
男孩看着帷幔,心中无语,但不曾移开视线,覆面,宽袍,寒气……
赵淮序见他无动静,盯着手上顿了下,转身而去,临走时又顿了一下,留下一句,“待着,不要乱走。”
天色渐晚,她估摸了天色,外面还有来往动静,手轻挥下轻风,转身走出。
赵淮序走了一路,半点食物的影子都不见,只见到自顾自收拾的摊贩,天边越来越暗,她加快脚步,人影越来越少,正待快到之时,突然传来低沉的嘶声。
一瞬,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安静的萧索,空旷的寂寥,仿佛白日只是海市蜃楼,此时才是真景。
赵淮序抬眼,面前的客栈灯火突然亮起,深红的牌匾直面,上面的漆似乎被尖锐的利器刮去,留下几道狰狞的划痕。
空无人影的深巷里忽而亮光一闪,万籁俱寂无声,她她看着手背,见着上面慢慢生出几点褐红如疹。
手一挥,那攀附上来的物块落在地上,闪着猩红光泽的眼珠骨碌碌的滚动着,一直滚在她的前方,赵淮序面无表情的与那仍在转动的眼珠淡淡对望。
抬头,前方压来如山般的不明人形,它们扭动着扭曲的身体,满街,满片都是,漾成一片血红。
赵淮序飞檐上墙,那些状若血块的“人形”黏连上来,一块叠一块,蔓延上了屋檐。
隐去身形,那些“人形”似是不知东西,只她一隐去气息,便东蹿西蹿,不过数量之多,也足以令人咋舌。
赵淮序透过木板的破隙,黑夜里遍布这些糜烂的人形,这些“人”游荡着,暴虐地破坏着一切活物。
她骤然回神,眉心微蹙,活物……两指夹起,白光聚于指尖,飞去那男孩身旁,牵出两线。
男孩被放倒在街上,那腐蚀地不成形状的脸闪着雀跃的红光,飞扑上去,撕咬着,扯下一块一块,如疯狗般,争夺着剩下的残渣。
抬指打响,男孩的身形又复原如初,可那群人形更为躁动了,不分敌我地攻击着,凶猛地撕咬着,创造出它们狂欢盛宴的一片狼藉。
丝丝缕缕的白光重新凝回她的指尖,翩飞的袖摆一甩,赵淮序捞起昏迷的人,心下泛起迷茫。
不是他?
这一片“人形”是蛊祸,祸阵则必有其“眼”,她移了下目光,方才借了此人生气试探了番,罢了,既是因她而致伤势加重,她召剑而出。
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