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朱烽双翼急震猛地高飞,另有两轮黑日飞向他的双腿,化作了裙铠与战靴,自己则在高空之上猛地转身,凭借着腰腹之力与黑甲之坚硬使出一记鞭腿,震碎两名腾渊的长剑的同时将其再次打进地面。而那最后一轮则盘旋在朱烽脑后,一阵亮光闪过变作了兜鍪。自此,九轮赤鸦尽皆归位。朱烽不等迟缓,箭搭上弦早已对准了视线之中的最后一名,也就是先前自己身后的那名腾渊。
“我有说过,我不会出现在你的上面吗?”腾渊幽幽的话语之间带着丝丝嘲弄的意味,像是无论如何也甩不掉的恶鬼惊得朱烽都有些汗毛直立。但手下动作并不见迟缓,当即攥紧了光矢,双翼一震,转身将箭头插进了腾渊的脑袋之中。
这一下,腾渊避不可避。但更准确地说,他也没有躲掉的念头,因为葬送在朱烽箭下的不过是一节枯木。等朱烽再回头时却已经晚了,那个一直站在下面的腾渊挥出了排山倒海般的一剑,其劲力似乎要让雨水倒流。明明剑气距离朱烽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却已经逼得他近乎睁不开眼。
只剩这一招了!“天神相!”朱烽大喝一声,一个数十倍于自己的黑色虚像凭空而生,九轮黑日所化盔甲一个不少,橙红色的光芒在其表面愈发强盛。巨大的赤鸦翼轻轻一挥,虽然位于高空之上,竟也能够扇得地面走石飞沙。再度张弓,虚影所持白色光矢正对腾渊,矢尖倒映在其眼底好比一颗小型的太阳。嘣的一声巨响动天彻地,光矢仿佛穿越空间一般牵扯着周围的一切倏地出现在了腾渊面前。可骇人的白光却仅仅只是点亮了腾渊狰狞的笑。
没有想象之中腾渊滔天的青雾腾升与之相撞,没有光矢贯地所引起的巨大冲击波将大地掀成一层层的海浪。朱烽引以为傲的一击就那样静止在了对方面前,腾渊甚至还可以用手指轻轻触摸,然后就像是被其上所裹挟的力量撕破一个小口一样将手指慢慢放进嘴里品尝着自己的血液。他甚至都不想动一动脚步,与之相反的是天空之上的朱烽此时竟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整个世界突然变得相当的安静,没有指扣住中指接着对准光矢轻轻一弹,耀眼且骇人的武器顷刻间化作了阴云之下的漫天星光。树木从土中爬出的声音渐渐开始响起,它斜向前伸就好像是登天的长梯,顶端像是个蘑菇一样长出了小小的平台,郁郁葱葱只局限于刚好落脚的那一小片地方。腾渊就站那里,任凭自己的树将自己送向自己的敌人。
天神们自认为毁天灭地的天神相如今在腾渊的面前不值一提,仿佛是一层纸糊的窗户,只需他手轻轻一拨,便可分开径直走了进去。
“呜~,布这个局真的是费了我好大的气力。”腾渊一边摇头一遍擦着额头根本就不存在的汗水,接着伸手搭在了朱烽肩头,青色的雾气薄薄一层替其阻断了朱烽体表自然释放的高温。“啧,你的实力,我认可了。”
朱烽怒目圆睁,对上的却只有腾渊真挚到甚至有些可怜的棕褐色瞳孔。
“想知道为什么?”腾渊侧头,像极了一位资深的幼师,“傻孩子,再好好看看不就知道了。”腾渊抬手,像弹光矢一样给了朱烽一个小脑瓜崩儿。而朱烽所处的真实境地也就这样浮现了出来,那几乎是一株真正意义上的参天巨树,巨大的树冠隔绝暴雨撑起了整片苍穹。朱烽的身上整整齐齐地穿戴着自己的赤鸦九甲,同时也爬满了泛着青气的粗壮藤蔓,他的整个身体已经陷入了树干之中。
“千年不见,你实力真是让我有些害怕。”朱烽并没有接话,成王败寇一瞬之间,身处此般境地,他自然接受了结果,亦断不可能求饶。“你我相识千年,算不上什么朋友,一剑杀了你着实让我有些于心不忍,仿佛家门口一株很老的古木一夕枯萎。你和他若都还活着,我居家出门便可看见渐成习惯,游历四海目所不及,心意却可抵至。我活至今日并无几个朋友,今日你兀地消逝,倒像自己心里平平白白让人剜去了一块。”
朱烽自然明白对方所叹何意,曾经那场可以被称之为的战浩劫役与千年间的日升月落,怕是让对面这个俊美的青衣男子看遍了太多的离忧。“多愁善感,是为战场大忌。”这句话不带一丝的同情,反而更多地却是一种自怜。千年来,朱烽身旁亦并无一伴,其中孤苦亦是常人所难当。人间的闲话之中,总将天神描述得如此幸福,相比于他们自身无穷的寿命,千百年的时光似乎弹指挥间,然而实际上时间的流速在天地之间并无差异,大多数天神只是在日复一日完全相同的作息之中为保护自己的心智摒弃了喜怒等情欲,任凭一具麻木的身体游荡在这穹宇之下。
腾渊倒是没有想到对方面对着死亡竟能说出来这样的一句,不由得轻轻笑了一声,“可惜啊,若没有这妖神的鸿沟,你我说不定还可以纵情饮上几杯。”话音未落,腾渊更不待朱烽回答,长剑直抵对方喉口。
正是这千钧一发之际,附近的黑夜似乎动了一动,登时一位包裹在夜行衣之下的身影窜出,白光忽闪,仍是一柄长剑挥向腾渊剑身。腾渊手腕受力,却也不与之相抗,顺势扬起,接着手臂弯折,犹如插花一般长剑刺进了黑影的肩头,当下长剑一震竟生生截断对方一臂,而他对于身后那一声苍老的“前辈请慢”罔若未闻,一个剑花甩去剑身污血,傲然道,“何人给你的胆子,敢在我身旁偷听如此之久。”
对面那人不敢答话,一面暗暗念着口诀不至于昏厥堕地,另一面用手按着自己肩头大穴暂起一个止血的功用。这时,另一道声音再次从腾渊的背后传来,相较之前那人明显沉稳了许多,“晚辈张道一见过腾老前辈,只是这朱烽上神,自有不能任前辈取其性命的道理。”话刚出口,腾渊便微微侧头,一双棕瞳再次蓄满了杀意瞥向不远处的道家众人。但见那须发尽白的老人躬身行礼,声音却也不卑不亢,一头长发随风荡漾在脑后。“人间自与天神交好多年,东方广上神已然深受重创,若再折上一个,怕整个道宗只是难以交代。而若天神大军再度莅临地界,想来亦不利于前辈所行之事。”
腾渊轻哼一声,悠悠答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到手的鸭子总不能别人刚一张嘴自己便要送去。”
“前辈尽管开口,道宗定不竭余力。”
闻言,腾渊缓缓叹了口气,“朱烽上神可真是命好呢,能借着旁人从我手里跑出去。那便后会有期了,再见时我可不会嗦里吧嗦说这么多了。”腾渊一招右手,一只庞大的幽灵一般的青狐越阶而上,接着点地而起,稳稳坐在狐背之上,“老头儿,我们很快便会再见的,到时候别忘了你现在说的话。”言毕,任由青狐驮着自己奔向远方,而束缚着朱烽的巨树也随着腾渊的离去而一点点消退,逆生长一般又缩回了地下。
余下的众人与朱烽望着原本承载擎天树干的空洞在一点点吞噬着周遭的废墟,地面隐隐传来震动似是受伤的皮肤在慢慢愈合,无不惊叹于腾渊这通天的本事,就是想破了脑袋都搞不明白他到底是凭借何种手段让整个秦晋区匍匐在自己脚下。
朱烽并没有多留,遥遥地向地面众道点头致意,身影一虚便已飞向了东方广与端木研争斗的地方,留下的一句感谢宛若轰轰雷鸣响彻于此地久久不去,“诸位的恩情,朱烽没齿难忘。然此事事关重大,不得已只得通报完全,望各位体谅。”张道一习惯性紧锁的眉头如今又皱了几分,他自然知道朱烽口中的‘通报完全’便是指的道宗与腾渊之间的关系未必向表面那般简单,而腾渊又与肖冰关系紧密,自然是危及三界的一件一等一的大事。但从千年之前祖辈剑走偏锋的一招开始,道宗便以赌徒的身份进入了这盘棋局之中,后辈们能做的也不过是那个巨大的框架之下苦心经营,尽可能以最小的损失来迎接新时代的到来。
“我们也走罢。”张道一回头望向那具被绷带缠满了的木乃伊,他的担架一旁是心焦如焚的张若汐。但愿,但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