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军来了。十年前他们就来过一次了。在那之前的漠城还不是帝国的领地——夹杂在周遭的三个大国之间,靠维持大国间的军事平衡来苟且偷生。然而这苟且偷生的日子不长。随着帝国那位无心征伐的老皇帝病薨,新即位的皇子以雷霆般手段对帝国进行了军事化改造,将帝国上下都变成了一台军事机器。十年前帝国军进犯漠城时,他们的武器装备和训练水平还与漠城这边的私兵和雇佣军不相上下,但尽管如此,漠城也付出了将近三分之一居民的性命。幸好在漠城即将被帝国军踏平的时候,帝国北方遭到了他国的入侵,这才使得帝国与漠城签订了保留边疆自治权的契约——这还是在缴纳了近一半居民财富给帝国的情况下,帝国才肯与漠城签下和约!卡布拉家的现任家主托科维奇也是在那场战争中积累了足够的威望才破格成为漠城领袖的。
如今帝国军又来了。还是全副武装着来的。现在的他们早已今非昔比:每一名帝国军士兵身上穿着的胸甲都折出寒光,所有士兵都戴着环护头颅还留有黑缨的头盔,全队统一佩着精钢锻军刀。可最为致命的是,他们训练有素,始终沉默寡言。
托科维奇在与帝国军的战争中立下功名与威望,而他的儿子梯夫布鲁则领着进犯的帝国军走进了漠城。
还没等漠城的居民反应过来——已经反应过来的人还没来得及逃,帝国军就已经围住了漠城所有的出路。如果他们决定对漠城展开屠杀,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够逃得出去。
“把人都召集起来。”才刚进城,为首的帝国军领袖就将军刀横在梯夫布鲁的面前威胁道。
自己能够拖延时间吗?帝国军已经完全包围漠城了吗?他们要干什么?漠城现在有能力反抗帝国军吗?该如何保全漠城?自己现在又能够做些什么?所有这些想法都在梯夫布鲁的脑海中断断续续地来回挤过,却没有一个答案出现。
“快!”站在一旁的帝国军领袖大声喝道。在他的军刀中反射出梯夫布鲁稍显胆怯的面容。
不得已,梯夫布鲁向漠城公民会堂走去,那里有一口用来召开公民大会的铜钟,听到钟声的居民都会为了履行自己对公民大会的义务而赶来的。
可还没等梯夫布鲁到那口铜钟那,粗暴的帝国军士兵就已经挨家挨户地把居民们驱到大街上,逼着他们往公民会堂里走,似乎他们只是让梯夫布鲁走个形式,而实质上的聚拢人群的任务已经由他们自己完成了。
漠城居民们像是牲口一样地被帝国军士兵赶进公民会堂。遭受了这样无理和粗暴的对待,人们也始终不敢透声,不敢抱怨着什么——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突如其来的变故本就让漠城居民一头雾水,更不用说他们身边那些佩着军刀的士兵给他们带来的恐惧了。
“请吧。”帝国军领袖向梯夫布鲁行了个礼,像是在嘲笑他一样。
“我才是这里的领袖!”还没等梯夫布鲁敲响铜钟,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从会堂内部传来。是托科维奇。他好像在此等待许久了。
“父亲……”梯夫布鲁始终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他的父亲,他觉得是自己把帝国军领进了漠城……
托科维奇只是摸了摸梯夫布鲁的头,没再说什么。然后敲响了铜钟。
悠久而雄厚的钟声传遍了漠城的每一个角落。只是人们都已经在这古老钟声所代表的公民会堂之中了。
*
漠城北有一家已经废弃的旧货铺,残缺的沙石和老朽的方木互相交错着,透不进多少光线使得这里要比其他地方看起来阴暗不少。要是有人躲在这里的话,不细找的话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算上今天的话,托托罗已经躲在这里两天了。昨天的他也是躲在这里逃掉古斯塔夫先生的课的。只要他再这样坚持不去上课,总有一天古斯塔夫先生会放弃他那固执又奇怪的要求的。托托罗坚信这一点。
古斯塔夫先生是一个好人。他是漠城里唯一去过王城的人,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也知道知识对于孩子们而言有多么的重要。为此他才在漠城开办了私塾,想要让漠城的孩子们也多掌握一些知识,好让他们能够选择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在这沙漠绿洲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耕地织布做买卖。古斯塔夫总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教育私塾里的孩子们身上,为此他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也没有积累下多少资产。但如果有孩子因为家里没钱而不去私塾了,古斯塔夫也总会先垫一点钱,让孩子们多学一些知识。一年到头来,古斯塔夫挣的钱恐怕还没有伊摩斯家的零头多。
可就是这样一个自己都算得上穷困潦倒的人了。古斯塔夫竟对托托罗说出了要倾家荡产送他去王城上学的话。诚然,托托罗是古斯塔夫这几十年来在漠城教书的日子中遇到过的最聪明的孩子,托托罗的机灵和风趣也让古斯塔夫几乎把他当作儿子来看待。但是,古斯塔夫越是因为托托罗的聪明而对他好,托托罗就越不想离开古斯塔夫:父亲托科维奇总是因为要忙漠城的事务而不能陪伴自己,而古斯塔夫先生对自己而言更像是一位父亲。他向自己传授知识,教会自己如何为人处世,告诉自己如何面对挫折,把他的时间都花费在培养自己成才的路上。要是让托托罗离开了古斯塔夫,恐怕他此生都不会再花心思到学习上吧……
旧货铺外面传来阵阵杂声,好像是有人在吼着什么,然后是一阵窸窸簌簌的脚步声。好在脚步声没有朝旧货铺这边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