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盖住了月,那是最幽静的时候。可在沙漠里,这幽静就更上一层楼,变得‘万物细无声’了。就连最小的沙虫也得蹑手蹑脚,生怕一个声响,丢了性命。”
“沙虫静静躲着。细沙流动、狂风呼啸甚至是井水暗涌,这些都是日常了。可它仍惊惧着——今晚的远处总有一段又一段的振动,这是沙虫从未体验过的。是可怖掠食者还是自然界变乱,沙虫自然不知。振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沙虫终于不堪惊惧!一眨眼钻入流沙中,钻进沙蛛口中去了。”
父亲讲完故事,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起身,到窗边看着漆黑的荒野。
一旁的儿子还没从故事中回过神来,皱着眉头在想故事。
突然,儿子像是想明白了,忍不住笑了出来,“父亲,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不过是很简单的道理……”
父亲还是看着窗外,没有作答。
“父亲是想告诉我,不要杞人忧天,而要当心眼前。是这样吧!”儿子自认为猜透了父亲的心思,沾沾自喜地说道。
“是也不是。”父亲仍看着窗外,冷峻的月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脸上,让他像个铁人。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过。
“那父亲是什么意思?”儿子也站起身来,他站在父亲的身后,比父亲还高大。
父亲没有搭话。两个人一大一小,只是盯着窗外,窗外尘土飞扬。
沉默良久后,父亲终于开口了:“梯夫布鲁,从明天开始,漠城你来管,你有信心吗?”
“有!”
父亲有些出乎意料地看向梯夫布鲁。这是他今晚第一次正眼看梯夫布鲁。
“那就这样说定了。”
“那父亲你呢?”梯夫布鲁走一步站在父亲身边,高出他一个头。
父亲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就没再说话。
*
漠城,一个百年历史的绿洲城镇,是这片沙漠中三大绿洲所赖以生存的经济中枢。漠城的集市虽谈不上繁荣,但够解决沙漠各部落的交换需求,不至于让人饿死。当然,也只是让人不会被饿死。
沙漠的旱季马上就到了。按照惯例,在旱季来前,漠城要大量储水,每家每户的地下水井都必须灌满。
梯夫布鲁正从离漠城最近的绿洲水井担水回来。他那宽大的肩膀和结实的身体能保证在回来的路上撒不出几滴水。自梯夫布鲁十五岁成年以来,他就每年都负责在旱季前担水回漠城。这繁重的任务不是因为梯夫布鲁有什么好心肠——也许是有的——也不是因为由他来效率最高,浪费的水最少,更不是因为他好欺负。这不过是他出身的卡布拉宗族世代所要履行的义务。卡布拉宗族每年都要指定家族中的一个人来完成担水的任务,而梯夫布鲁已经连续五年接受这项无趣但充满意义的任务了。
正是因为这项任务的意义重大,所以每当梯夫布鲁担水回城时,居民们总是投来敬重的目光。偶尔也有小孩不以为然,觉得自己也能完成这项任务,每当察觉到这种目光时,梯夫布鲁就会把背挺得笔直,然后故意从小孩身边走过。没人会对梯夫布鲁这种的行为说什么风凉话,毕竟一方面这可以教育他们的孩子如何尊重他人,另一方面梯夫布鲁的父亲即是漠城德高望重的领袖。
梯夫布鲁每天担五趟水,每趟来回将近一个小时。按照现在这个进度,再有一星期就能把全城居民的地下水井给灌满了。能赶在旱季到来前储备好足够的水源。
梯夫布鲁身上的这担水已经是今天最后一趟了,他要把水送到跟梯夫布劳同宗族的佩布洛长老家中。由于担水人的神圣职责,全城居民的住宅梯夫布鲁都可以自由进出,但梯夫布鲁从不僭越,只是把水运到地下水井,然后出来,仅此而已。甚至有好客的居民或是想要攀卡布拉宗族关系的人偶尔留他吃饭,他也总是拒绝,即便其中包括本城最美丽的遗孀楚娅女士。梯夫布鲁不愿自己玷污这一神圣的职责,这是卡布拉宗族的荣耀。
“不!不行……这样太自私了……你不能就让他来当领袖!他还是个孩子!他没有威望!……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要自己决定一切……”
佩布洛长老的声音时而激昂、时而低沉,一阵阵地从窗子里传出,这是他情绪激动时的表现。他在公民会议上发言时也偶尔会这样,所以他不讨人喜欢。也正因此,漠城居民们更喜爱梯夫布鲁的父亲而不是这位更年长的叔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