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明灭,扫春花。
连着几天的急雨把院子里的花儿打残了些,娇艳的脸蛋黯淡失色,揣着惴惴心事低着头,扫院的童子提着半人高的扫帚从外头往里扫,残花败柳便纷纷冲到湿混的台阶上。
婉娘正往琵琶的背板上涂核桃油,软化的油膏在光滑的桐木上晕开,浸透那隐约的纹理,她有些心不在焉,手上的动作也形不成形,意不在意。乳白的膏体都已揉成透明,还有大半个琴身未上油。
飞檐上的惊鸟铃脆脆几响,轻纱笼着的门外便传来促促的脚步。
能够叫童子直接放进来的人掰着手指都数得过来,于是待来者还未将气喘匀,她便自顾自说道:“袁公子,玉娘正小憩着呢,您恐怕…得等上一等了。”
匆匆赶到的袁尚幞头歪科,衣冠不整,全然没有前几日千骑簇拥,醉听箫鼓的令尹样。他的目光不经意捉着一角婉娘的窄袖轻罗,慌忙退后一步、一开口也是支支吾吾的语调:“婉娘,我今日…”话头未尽语调先微,他只得自暴自弃似的接下去,“只想听…你的琵琶。”
正扶着着帕子的佳人手中动作微微一顿,指尖颤抖间竟沾了些琵琶上的油膏。但她未抬头,眼里似有泪盈盈,有哀怨也有欣喜,嘴上却还是不饶人:“妾身与玉娘不同,可不是一句词一首诗便能够搪塞的。”
他应当会说,他从不差那一些钱…或是,她的曲即便数万金他都愿意挥霍…
她用帕子干净的一角擦去油料,脑中的思绪在前几日的记忆上盘旋。
然而,此时隐于屏风背后的袁尚却嗫嚅着说:”那若…我今日不是客人,你还愿意弹给我听吗?”那几个词句刚从口中囫囵吐出,袁尚又有些反悔。他坚信自己从未猜透过婉娘的心思,因此只得把自己的真心捧出一些来给她…
那声音闷闷的。
但饶是如比,婉娘也能听出他言辞的恳切,还有那已经破罐子破摔的试探。
话音落下,只有院里小童的扫叶声。和被七零八落赶进来的残骸别扭地堆积在假山的角落。
“这只是袁某玩笑话。”哀尚似是从静默中嗅到些不好的意味,不甘地攥紧拳头,内心苦涩之余慌忙开口,“实在是失礼了…”语调之低微,仿佛平日里那气宇轩昂的令尹已经随着院里的残花落叶被扫尽。
但是随即他又隐约听到几句从屏风下钻过来的轻若无物的自言自语。
“愿意…”
她的回答仿若一声久违的叹息。
暗香浸染窗纱,茶色映射朝阳,婉娘放下帕子,倾身回望。
她的眸子坚定地抬看,直直看进哀尚呆愣的双眼,“袁公子,我说,我愿意的。”
……
袁尚在京城的名头更盛些,却是实打实的扬州人。虽说门户算不得达官显贵,却也是书香世家。他自小性情肆息酒脱,豪放不羁,对风雅之人与物也是青眼有加。
赋诗作画,享笙歌舞曲;赏花看雪,观风月人冢,他与凌子珝十分投缘。
而自笙桥赋诗初相识,凌大人也总是请他喝酒谈天。
那是他第一次踏入秋坊。